折风向翼+番外(246)
再抬头,他看见玄水镜上,倒映着一双自己的眼眸。
那对本该泛琥珀色的眼眸中,掺杂着一丝不明显的异色。他从前午夜梦回时,有几次也见过自己的瞳中异色,原本只以为,那是凿齿之毒在自己神魂中留下的痕迹,时至今日他才明白,这是段冷的蛇鳞之色。
“段冷他……为什么要给我喂鳞?”他怔怔发问。
“他们照着古书上的药方救你,过了既定的时日,却迟迟不见你醒来。一翻典籍,才知道少了一味药。”谢玉琅幽幽叹道,“凿齿之毒需以龙息压制,但寒原上唯一一条蛟龙早已在多年前被斩杀。段冷身上有一半应龙的血脉,便割下一条手臂的蛇鳞,抵了那一片龙鳞。”
“原来我这条命,是段冷给的。”
谢玉台悲极生笑。他行至段冷身前,蹲下身用双手捧起他的脸,不顾谢玉琅的目光,肆意与那人耳鬓厮磨。
“兄长你说,割鳞和断尾,哪个更痛?”他喃喃道。
“如果是一片蛇鳞和一条尾巴相比,那肯定是断尾之痛。”谢玉琅稍作沉吟,又蹙眉摇头,“但段冷割了一整条手臂的,我不好说。”
“我本以为,自己一直是给予的那一方。”谢玉台的唇瓣贴在段冷额头,彼此皆是寒凉,“为夫者的名分,沉香榭中的自由,衣、食、住、行,桩桩件件,都是我所给予段冷的。”
“可今日我才发觉,自己其实一直都在还债。”
两行热泪不断顺着他的下颌,落在段冷俊朗的五官之间。谢玉台再低头,将那些水迹一一吻去。
他深吸一口气,又重重呼出。
“兄长,你方才说,复活段冷一事的转机在于我。”
“没错。”
谢玉琅收起玄水镜,朗言道,“古书有载,魂可生魄,魄不可生魂。若将死者的一缕魂息养在金丹内,假以时日,终会重生出一副完整的三魂七魄来。”
谢玉台转回身,目光坚定。“告诉我,我该怎么做。”
“七弟,可曾听闻‘交行之术’?”
“未曾。”
谢玉琅不自然地清了清嗓子,“那《大道至简论》呢?”
“亦没有。”
谢玉琅的面色肉眼可见地凝固了一瞬。只见那人的目光从谢玉台转到段冷身上,又从段冷转回谢玉台,如此反复。
“七弟应该对这种方法……并不陌生。”
“嗯?”
谢玉台看着兄长讳莫如深的表情,浅浅挑眉。谢玉琅便从圆凳前站起身,行至二人身侧。
“此时此刻,段冷的最后一缕生魂在你体内。当下最重要之事,便是将你身体里的魂‘渡还’给他。”
谢玉台知他此言未尽,谦然道。“玉台愚钝,请兄长赐教。”
“古往今来,只有阴阳交合时,双方的魂脉才能相通。那时彼此血肉相连,魂息相牵,属于两个人的魂魄凝为一脉,在一个整体内如流水般奔涌。”
“你们的身体将不再是身体,而变成了一座供魂魄自由通行的桥梁,只有这样,你才能寻机‘渡魂’,将段冷最后一缕脉息渡还到他的身上。”谢玉琅敛下目光,“我这么说,你可能明白?”
此时的谢玉琅正立在榻沿,居高临下地俯视着谢玉台。借着室内幽微的烛火,谢玉台似乎看到自己兄长的面颊上有一抹绯红。
他自诩不是什么冰清玉洁之人,三百年间也淌过红尘无数。此时就是再愚钝,也该明白谢玉琅的意思。
他的手指自段冷的面颊向下,抚过段冷高挺的喉结,逐渐没入那人衣襟下的黑暗。
谢玉台睫羽微动,像草丛中被惊飞的蝴蝶。
“要用这个法子么……我知道了。”
谢玉琅长舒出一口浊气,点点头,“时间也不早了。我还有公务在身,不能在此耽搁太久。”
谢玉台将段冷安置于枕上,起身,“我送兄长出去。”
“不必送我。仙人一念,可飞十万里。”谢玉琅揉了把谢玉台的头发,笑得有几分宠溺,“要是送我,你就不知道多久才能回来了。”
“那我看着兄长离开。”
谢玉琅笑着点头,放下手,瞥了一眼榻上的段冷。“善果已种,善业必达。我有预感,你与他的缘分不会止步于此。”
“多谢兄长仙祝。”谢玉台退后半步,俯身一礼。
谢玉琅承下,就要捻诀离开,却又被谢玉台牵住了衣袖。
“兄长,我们以后……还能再见吗?”
“世间之物,缘起性空。时机到了,你我自然相见。”
谢玉琅衣袂翻飞,仙袍无风而动,寻仙罗盘中充盈着青碧色的浑厚内力,仙玉指针飞速转动,逐渐不辨方向。
“七弟,多珍重。”
一语落尽,谢玉琅的身影瞬然消失。厢房内连那人坐过的圆凳都已归复原位,仿佛什么都没发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