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风向翼+番外(146)
在即将打开的一瞬间,谢玉台忽然反应过来,这里面放的应该是紫清赠予段冷的那只桃木手镯。
他失了兴趣,又将手伸向那只长方形木筒。
这只木筒长约七寸,四面等宽,谢玉台猜不出里面装的是什么。他正欲打开,却被那人按住了手腕。
“等我死后,你再打开。”段冷的语气中带着恳切。
“这里面是什么?”谢玉台直接问。
“是我留给你的……一件礼物。”
也是唯一一件礼物。
他身无长物,无金银美玉相赠,只能亲手打造这件器物,来为彼此的相遇划上一个句点。
“就当是我……感激你这些时日的收留之恩。”
谢玉台闻言皱了皱眉。在沉香榭待了这么久,段冷仍旧把自己看作一个外人。与他相伴良久,他却只当这段时日是自己对他的“收留”。
这让谢玉台不禁胸腔发闷,一口浊气郁结于喉,怎么也舒展不出。
或许,段冷也不止待他如此。存于妖界数百载,他也只当自己是一个寄旅人罢了。
谢玉台并不想在今日与段冷发生任何的争吵,那人不让他打开,他也不会再执着。他收回手,在掠过那把骨刀时,顺势将其挑起。
骨刀长约四寸,三寸刀锋一寸刀柄,刀刃在末端由两侧向内弯合,汇成一点寒芒。自锋刃向下,有一道由浅至深的凹槽,谢玉台认出这是“一点红”的铸剑技法,用于杀人时血液汇聚而不外溢。
谢玉台看着这道沟渠,唇边渐渐浮现一丝讽然的凉笑。
段冷对其他人体贴至此,就连自己赴死都怕脏了别人的衣袖,而他,却始终不愿意留给自己一丝宽容。
谢玉台并指抚过刃身,感受着它的角度。它足够锋利,也足够不留余地。
“这把骨刀,做得挺快。”
算一算日子,自段冷向自己言明心志起的三月之期,恰是除夕那日。而彼时因他中毒昏迷,二人在有琼氏族还耽搁了不下半月,段冷却仍然能在正月初七完成这一把骨刀的制作,可见求死心切。
不知想到了些什么,谢小皇子眼中的神采渐渐散去,转而覆上一层浅淡的阴霾。
而段冷没有接话,见谢玉台再无动作,他便走到谢玉台膝前,将他身下那把太师椅微微转过一个角度,正好面向自己。
随后,他背对着谢玉台双膝跪地,回身撩开自己的墨发。
谢玉台看见段冷未戴银佩的后颈,中间偏右的地方有一块三角形的殷红。
“我已将逆鳞的位置用胭脂描出,你只需要用力刺向那个地方,让骨刀穿破我的喉咙,就可以了。”
“你不用顾忌我的感受,因为我不会说话……也不会动。”
段冷的指尖升起一道蓝火,冷玉色的宽袖落下,谢玉台才发现段冷给自己穿了一件寒天丝甲。这种丝甲遇冷会变得极其坚硬,但同时也极大范围地限制着束衣者的行动能力。
他以妖力凝冰,注入丝甲之中。谢玉台看见段冷周身微微散发着蓝光,是冰封后的寒天蝉丝在隐隐发亮。
这抹蔚蓝忽地刺痛了谢玉台的眼眸。
“来吧。”
段冷走入了自己亲手搭建的刑场,封锁音脉,拒绝表达,束缚行动,放弃挣扎。他的两只膝盖紧紧贴着地面,脊背轻微向前弯曲,低垂着头颅尽力拉长颈线,便于谢玉台下手。
这是一个极其卑微的姿态,又极其虔诚。
闭阖眼眸之前,段冷看见暖阁的花窗投进来几束日光,错落有致地洒落在那扇四折山水屏风上。锦屏上的大江山川好似披上了一层斑驳光影,忽然变得生动而明艳。
浮云点点绕群山,江水碧空遥相映,柳枝花鸟,舟上清风,好一个安逸仙境。
他知道,这将是他此生看到的最后光景。
段冷将自己归还给黑暗。
失去视线时他蓦然想起,书上写龙有逆鳞,破时肝胆俱裂,痛苦好比全身骨骼在一瞬间被尽数碾碎。
他下意识想攥紧手指,却无法动弹。在生命的最后时刻,他连恐惧都无法表露。
但紧张过后,他随即又释然了。他想再痛苦也不过就是一瞬间的事,逆鳞破时,神魂俱灭,他很快就会再也不知痛苦为何物。
这一切马上就要结束了。
不堪的一生与荒诞的罪证终将消亡,他将获得真正的自由,在虚无中获得新生。
如是想着,段冷又慢慢放松下来。
而谢玉台似乎是在他背后把玩着那柄骨刀。段冷听见泠泠的刀风,一个又一个剑花挑落,却始终感受不到它的锋芒。那人似乎要做一个不紧不慢的刽子手,并不急于交差了事,而是要等一个良辰吉时。
他不知道,此时的自己在谢玉台眼中就像一只引颈受戮的天鹅。而谢玉台悲悯的目光中染上几分温柔,像神明跌落尘埃,只为拥抱寒风中他的信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