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间绝色.(44)
就好像是他们的成长,从讨要糖果的小朋友到高三学生,只不过是一眨眼的事情。
班里的学习氛围不再是剑拔弩张,偶尔能看到毕业留言跟着试卷一起落在桌子上,前所未有的轻松和宁静。
高考前一天午休,趴在课桌上午休的沈肆月睁开眼睛。
顾桢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醒过来,剑眉乌黑清晰,双眼皮褶皱的弧度深刻又优美。
两人只隔着一本书的距离,她甚至能感受到少年清浅的鼻息缠绕着她的。
窗帘被风轻轻刮起,大片大片的阳光悄然落下,窗外蝉鸣阵阵。
风里带着橘子汽水的味道,混在青草和花香里,离别近在咫尺。
视线对上,谁的眼神都没有回避。
他的眉眼、泪痣,还有清俊的轮廓,她都觉得很好看,每次看到都觉惊艳。
“顾桢。”
“嗯。”
“等你坐在大学的课堂,会不会想起现在。”
会不会想起我。
少年清澈的眼底落了月色一般,心无旁骛看着她。
片刻后,他单手揉了揉她脑袋,“会。”
会想起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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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月七日,这一年的高考到来。
室内昏暗一片,沈肆月睁开眼睛,按亮台灯。
她做梦了,梦见父亲的遗体告别仪式。
天降大雨,国旗盖柩,她沉默看着他的黑白遗照,想起他说警官证照片不能笑,因为可能是遗照。
她俯身用袖口擦干净照片上的雨,父亲眉眼慈祥又沉重。
就在这时,绵密的雨被一把长柄黑色雨伞隔绝开来。
撑伞的人清瘦且白,个子很高,那双漂亮眼睛里仿佛藏了冷冷月光。
顾桢低声说:“节哀。”
她为父亲的牺牲感到悲痛亦感到骄傲,只是每每想起让他牺牲的罪魁祸首逍遥法外,便觉沉闷得喘不过气。
只想哭,只能哭,没有任何办法,时间根本不会抹去脑海里鲜血淋漓的红。
沈肆月慢慢消化掉所有情绪,才起床洗漱。
可当指尖蹭过眼角,却有更多更多的眼泪掉下来,止不住。
她在出房间之前平复心情,对着镜子笑笑,确保表情自然不会被妈妈看出自己刚刚哭过。
早饭后,沈肆月背上书包,盛南攥着她的手,掌心干燥温暖。
“妈妈不求你考多高的分,不求你去多好的学校。”
“妈妈只希望我们肆月一辈子健健康康平平安安。”
老人的话音里,满是向着生活低头的卑微。
她的儿子优秀,当年高考全县第一,最后牺牲在禁毒一线。
到沈肆月这一辈,她再也不敢祈求健康以外的东西了。
沈肆月重重点头,“妈妈,我知道。”
她推开门,破旧的老小区,楼道昏暗,清晨阳光从高高的窗户泄进来,空气里漂浮的浮尘清晰可见。
而就在这样的场景里,顾桢清隽的侧脸,如同水墨精心勾勒,像画卷里走出来的贵公子,不染纤尘。
沈肆月愣住:“你怎么在这?”
他们的考场并不在一起,顾桢在三中,她在本校。
“反正顺路,”顾桢嘴角有很浅的弧度,“身份证,准考证,都带齐了。”
沈肆月乖顺点头。
少年背影挺拔、清瘦,骨骼介于男孩子和男人之间,少年感很重。
沈肆月跟在顾桢身后往外走,手指紧紧揪住书包的带子,关节泛白,眼泪一不小心就落下来,她伸手去擦,却越擦越多。
就是几年前的今天,她和爸爸吵了一架。两个月之后,得知他牺牲消息。
只见天降大雨,国旗盖着棺材,不见他笑着喊她“肆月”。
顾桢垂眼的时候一怔。
她垂落的睫毛,浸润了眼泪,脆弱不堪一击,却还要闷头往前走着,努力不让自己发现异样。
“怎么了?”他个子实在太高,跟她说话的时候总是习惯微微弯腰,不必让她费劲仰着脑袋。
沈肆月用手背抹眼泪,拼命抿着嘴角不哭的样子像个小朋友,鼻尖通红,眼睛更是。
两人站在单元门口,往来的大爷大妈看见有个哭鼻子的小女孩,目光里又是八卦又是好奇。
“顾桢,你能不能帮我挡一下,一分钟就好。”
一分钟,她就可以忍住不哭,把自己的心情收拾好。
顾桢往前走了一步,她的刘海蹭过他校服前襟。
身上浅淡清冽的洗衣粉味道好闻极了,总能在那些因为考试焦虑难过的时刻,让她觉得很安心。
沈肆月深呼吸,可是却不受控制地打着小哭嗝。
1、2、3……
她在心里默默念着,没关系的沈肆月,你不要再哭啦。
21、22、23……
眼泪不听话,还是一个劲儿地掉,她总是悔恨,为什么要在爸爸出任务之前和他吵架……如果能回到那个时候,她一定不会出口伤人,她会说一句,你一定要平安回来,肆月在家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