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间绝色.(127)
他想要摸摸她头,看到自己血迹凝固的手指关节和满是泥土的指尖,伸到半空又要收回去。
而就在这时,沈肆月轻轻往前倾身,脑袋轻贴到他手掌心,那双弯而明亮的眼睛认认真真看着他:“你也是,要小心,知道吗?”
他清俊脸上没沾染血污的皮肤冷白,眼尾弯下去:“记住了。”
顾桢覆在她发顶的手收回去,沈肆月心上一空。
擦肩而过瞬间,她忍不住回头看他,下一次见是什么时候、是在哪、她和他又是怎样的模样?
有刚从废墟之下挖出的老人,奄奄一息趴在蒋沈背上,来不及叫医用担架。
蒋沈体力透支脚步不稳一个趔趄差点摔倒,顾桢蹲下来,小心翼翼背起老人。
他身上是迷彩作训服,脚上是军用作战靴,肩背上压着的是他守护的浩浩河山。
颀长清瘦的背影在视野里渐行渐远一往无前。
沈肆月擦干眼泪,继续向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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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震之后,余震依旧时不时来袭,每一次救援,都堵上了自己的生命。
顾桢已经不知道多少个小时没有合眼,腿在运送伤员的时候被余震的滚石击中,肩背因为为孩童挡飞石满是划伤淤青,手指因为扎了无数顶帐篷、薄茧被磨烂,血肉模糊。
沈肆月已经不忍心再采访任何一个死里逃生的幸存者,她眼圈通红、几度哽咽得说不出话来,摄像大哥关上摄像机,递纸巾给她。
当她听见他们说家里就只剩自己,当她看到他们身上的包袱装着此生全部行囊,她难受得喘不过气,而那些淳朴的老乡还要反过来安慰她:“小姑娘,不哭、不哭。”
她看见顾桢的时候,已经是震区的深夜。
距离上一次见面,已经过去整整一个星期。
他坐在山坡之下,两条长腿曲起,手臂松散搭在膝盖上。脑袋低垂,那张脸五官立体而英俊,低垂的睫毛浸润在冰冷月光之中。
沈肆月轻轻走近,在顾桢身边还有和他一样席地而睡的战友,如果他们的父母从新闻上看到这样的他们,会有多揪心、又有多心酸……
无边黑暗里,画面陡然扭曲。
十一年前的地震和眼前的地震层层重叠,废墟之下不再是抱着妹妹的小姑娘,而是他还没上幼儿园的弟弟,谢辰希。
他哭,他向他求救,眼睛里都是血泪,喊着:“哥哥救我,我一个人害怕……”
沈肆月在顾桢身边蹲下来,手抱着膝盖,安安静静看着他。视线一寸一寸,从他脸颊尚且在渗着血的划伤,再到手背上密密麻麻的暗红色痕迹。
今天是10月17日,他的二十二岁生日。
他或许能记得自己救出的每一张面孔,记得他们伤有多重、家有几口人,但肯定不记得自己生日。
顾桢猛然睁开眼睛,沈肆月对上他尚未聚焦的深黑瞳孔。
看到她,他有一瞬愕然,眼睛像有一团浓雾,黑得透不进光。那样纯净的颜色,悄无声息摄人心神。
沈肆月小小声问他:“是做噩梦了吗?”
手在他眼前轻轻晃了晃,被他轻轻攥住。
顾桢掌心很凉,原本纹路干净的掌心,遍布长好的没长好的伤口,落在她的手背,触感清晰,一道一道,全部划在她心尖最不设防的位置。
目光一点一点恢复清明,他抬眼,轻轻喊了一声:“沈肆月。”
“嗯。”
得到应答,他不相信似的,又喊一声:“沈肆月。”
清越的声线喑哑,小心翼翼看她,怀疑自己做梦一般。
沈肆月抿起来的嘴唇颤抖,齿尖在嘴唇上咬出印子,她轻轻攥住他满是伤痕的手指:“我在呢。”
顾桢这才确定,掌心触碰到的是真实的她。
他让自己松开手。
“顾桢,”沈肆月深吸口气,眼里慢慢有了泪光,“生日快乐。”
顾桢嘴角牵起的弧度可以忽略不计:“谢谢沈肆月。”
沈肆月小动物一样蹲在他面前,变戏法一样捧出来掌心大小的草莓派,献宝一样递到他眼皮底下,嘴里还要很夸张地“铛铛铛铛”……
是在故意逗他笑。
“生日蛋糕朴素了些,但是仪式感还是要有的,毕竟我们顾桢中尉只有一个22岁,”沈肆月声音里,有了哄小朋友开心的温柔,“许个愿吧!是想当大将军?还是迎娶白富美走上人生巅峰?”
顾桢看着她眉眼,乖巧闭上眼睛,长睫低垂根根分明。
倘若世有神明,能听见我此时心愿。
请庇佑祖国寸寸河山。
而顾桢只要沈肆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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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月后,武警江城支队撤离灾区,沈肆月回归她时不时需要深夜灌咖啡提神醒脑的社畜生活。
她跑过火灾现场、亲临过绑架现场,义不容辞为正义、为弱势群体发声,从没喊过一次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