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扣(586)
凝视前方飘荡不定的飞雪,祁寒舟靠着车枕,思绪忽然被一根虚线扯出很远。
祁家与应家本就是世交,豪门联姻历来属于上流圈约定俗成的规矩。
他比应妧大两岁,看着她出生,从她来到世上的那天起,父母就告诉他,那是他将来的妻子。
祁寒舟还不懂什么是爱情、婚姻的时候,应妧就在他生命里占据了相当重要的位置。
应妧两岁,应家有了二小姐应欢,他们手拉手去保温室观察新生儿。
祁寒舟闭了闭眼,他不记得应欢刚出世的模样,可后来,应家小公主是镜海除了盛微宁以外最漂亮的名媛,父母与长姐的宠爱,给予应欢为所欲为的底气,她张扬骄纵,霸道又不讲理。
应妧则完全不同应欢,她的一言一行符合真正的淑媛标范,知书达理,性情温柔贤淑。
家里长辈都欣赞应妧懂事,尤其看到应妧无微不至照顾眼盲的应欢更是夸她善良贴心。
有应妧珠玉在前,借着眼盲耍大小姐脾气的应欢反而逊色很多。
因为爱屋及乌,祁寒舟对应欢素来挺照顾,还送过口哨项链给她,本意是希望她有需要能够及时联络人,未曾心存半分暧昧的企图。
他不知道自己哪里让她误会了,总之年幼的应欢缠着他表白那天,心里的震惊言语难表达。
最开始,他会以大哥哥的身份私下劝告应欢打消对自己的念头,后来应欢我行我素甚至不顾应妧的感受时常小尾巴一样跟着他们,就连无关的人都隐约瞧出端倪。
应妧自幼识大体,从未说过半句应欢不是,对她一如既往的呵护。
越如此,越对比出应欢胡搅蛮缠的讨厌。
应妧更甚试探过祁寒舟的心意。
倘若祁寒舟更喜欢应欢,更换婚约也无所谓。
这提议令祁寒舟心乱如麻,他害怕应妧难过,自此彻底疏远应欢。
祁寒舟和应妧的恋爱过程水到渠成,年纪大了,彼此袒露心迹,自然而然走到一起,也与普通情侣一样契合?
如果没有那个丧心病狂的阴谋,只要等应妧大学毕业,他们就能顺利成婚。
泛黄记忆仿佛久远的沙尘暴侵蚀大脑,伴随一声削耳枪鸣,脑中模糊的影像逐渐飞溅鲜血。
应妧惨死怀中那一夜,祁寒舟毫不犹豫将枪口对准彼时失明的应欢。
他认定她居心叵测闹离家出走才会害得应妧遭那帮畜生的残害,听不进任何解释,她说的每个字在他看来全是苍白无力的狡辩,是掩饰私心的借口。
那晚当真想叫应欢替应妧偿命,是祁母声泪俱下拦住暴怒的他。
翌日,应父面色悲痛拿出一封应妧多年前的留书,里面提到,如若自己早于应欢意外身亡,她的眼角膜自愿捐献给应欢。
众人闻言皆哗然,遗愿的曝光愈加加深祁寒舟对应欢的憎恨。
至于应欢,在移植眼角膜不久索性豁出去,当着两家人的面宣称不嫁给他就毁掉双眼。
祁寒舟唇角凉薄勾起弧度,好像他跟应欢真正的战争就是那日正式拉开序幕的。
她追,他赶,她付出,他嫌恶,她坦诚,他欺骗……
烧订婚礼服,冷嘲热讽,对她趁虚而入发生关系的卑劣行径深恶痛绝,婚后一次次无视她怒火的流连花丛……每一帧画面充斥着无休无止的硝烟,宛若一幅看似鲜艳实则走近全是碎片拼接的彩绘玻璃。
结婚七年,他们其实连结婚纪念日都从未庆祝过。
他曾经恨她恨到想亲手要她的命,而今,却是她恨他恨到相见不相识。
祁寒舟沸腾的胸腔沉寂,笑弧深刻到阴沉。
他缓缓撑开眼帘,黑瞳覆盖着弥天大雾,试图为自己点根烟排遣焦痛的情绪。
不知怎的,车窗落下了,火机也对准了嘴边衔着的烟,偏生无法点燃。
他定睛,原来自己的手抖得厉害。
祁寒舟丢掉烟火,颓丧地趴在方向盘,闷痛的激流冲撞着胸骨,热气一点点溃散。
她的世界或许的确不再保留任何关于他的痕迹,然而,他的人生才刚刚正视且接纳她的存在。
他一直被迫接受应欢热烈激进的感情,那条崎岖的孤途不曾独行过。
现在她永远放手,他想找回她,隔着茫茫雾气却无论如何都辨不清方向。
夜,太漫长了。
*
程晏池洗完澡,推开磨砂玻璃门走出来,肌理结实匀称,通身只围一条浴巾。
盛微宁依然斜靠着床头板玩他手机,模样专注,壁灯温润的光辉流转皎洁脸庞,侧影很美好。
“你把祁寒舟打击得够惨,补刀还得是你。”程晏池径直走到床边,解了浴巾掀开被子躺进去,瞥眼盛微宁,发现她还在玩王者荣耀,忍不住挑眉:“你明天不上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