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勰神情已然冷凝,眼神像化不开的冰棱。“这是你的最终决定?”
乌岚点头。
“好。”
乌岚被他眼里的冰棱冻得浑身凉飕飕,听他惜字如金地只说一个“好”字,忽然感到一阵没来由的惊慌,她没有时间思考自己为什么惊慌,在他转头要走的时刻,她下意识拉住他的手臂。
第50章 登州(7)
李勰似乎愣住了,先低头看她的手,又抬头看她,眼神满是困惑。
“我想听你的想法。”乌岚看着他的眼睛说。
李勰双手原本插在风衣口袋里,他试图抽出手,乌岚不肯松,把他的手臂又往下扯了扯,道:“我的决定是我的,你的想法对我也很重要。”
“乌小姐已经做了决定,我的想法重要吗?”
“我不想让你觉得,我不尊重你。”乌岚道,“我们是出生入死过的搭档,你对我很重要。”
李勰猛地移开视线,似是不想再看她。
乌岚感到伤自尊,拉他的力量不再坚定,手渐渐松开了。
她耷拉下脑袋,声音也闷了些:“不管你信不信,我做这个决定,绝不是轻视你的能力,我只是不希望你涉险——”
“换个地方。”李勰打断了她。
乌岚抬起头,他的脸色看上去仍然很紧绷,对上她的视线,他低声叹了口气,说:“不是想听我的想法吗?”
“嗯!”
李勰环顾四周,目光落向海边公园的长椅,那个位置正好面海而坐,尽管他没言明,乌岚很快会意,主动迈步前行,往长椅走去。
两人到长椅落座,海风扑面而来,吹得人精神抖擞。
大约因为经过一段时间的平静,李勰脸色松弛许多,乌岚注意到他往她的位置移近了些。
“乌小姐在登州见我吐血,又听师父如何训斥、贬低我,大概觉得我很可怜。”李勰忽然开口道。
他刻意压低了声音,乌岚登时明白他靠近自己的原因——当然是方便交谈。乌岚收起多余杂念,道:“如果我说不是,又说没有同情你,一定很假。我觉得这已经是我的一种本能,从小受到的道德教育导致。你会觉得伤自尊吗?”
李勰摇头,“习惯了。”
“习惯……了?”
“乌小姐生在和平年代,不曾经历过乱世纷争,无法理解王座上的人多怕动乱。岁星异动那年,长安人心惶惶,怕大乱随时爆发。因此,即便我是父亲第一个儿子,给我批命格的不过是个外来道士,他说我和陛下犯冲,影响李氏国祚,我的亲生父亲毫不犹豫把我送走,从此,没有再管过我。”
乌岚眼前是一望无际的海面,尽管李勰说得没什么情绪,她只觉得自己身如海上浮萍,漂泊不定。
“我同乌小姐说过,人的知行不一定能合一。刚才你说,你对我的同情基于从小受到的道德教育,我也一样。”李勰道,“纵然我已经是皇家弃子,当我突遭意外,见到静室里的奇景,那位不知身在何方的世外高人说他可以助我渡劫,拯救唐室衰微的命运,我立刻相信他,并答应了他的条件。”
他的停顿像一个含蓄的邀请,乌岚不由自主地响应:“他的条件是什么?”
李勰朝她看过来,两人相隔极近,各自情绪逃不脱彼此眼睛,他就用那样凝重的、带点叙事意味的表情说:“等你。”
乌岚心跳持续漏拍,这个答案从他出现在她的世界开始,就一直是摆在明面上的信息,她不知道为什么此情此景下,他重提得如此简洁,却叫她心里翻江倒海。
李勰撤离视线,又看向海面。“之前乌小姐提起怀疑论,那个经典哲学命题。
“八岁起,通过师父安排,我在乌小姐的世界学了许多知识,所有学科,我最不喜欢哲学。哲学终极命题是讨论人存在的意义,古圣先贤早给出了答案,人活着,其实没什么意义——客观点破了我的人生。
“智者也提出解法,给自己绑一些牵绊、寄托,以免过早结束生命。最初,绑住我的是那层皇室身份、责任,乌小姐的出现,改变了很多事情……
“我很庆幸,等到了你。”
他的叙述到此为止。
乌岚心里清楚,这段表达于李勰而言很艰难,因此,即便他语声缓慢,她全程没有打断,甚至没有去看他。他的自述疏通了她脑中许多关节,对他的疑问、好奇,性格的成因,不至于是了然于胸的程度,却也足够她更熟悉这个人,他比她想象的更真实。
“离开登州前,阿藏来找过我。”漫长的沉默过后,李勰语调轻松了些。
“她去登州了?她要找的道士和你师父有关吗?”乌岚道,“对了,你师父的真身,是一只金色的三足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