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那个学生觉得巨山脉中的人愚昧粗浅，这一点其实没错。我是我们那个无名村庄里第一个识字的人，那时候每天早上我会跑到十几里外另一个有名字的大村庄里给一户人家做帮工，顺便跟着他们家的儿子学认字。十五岁的时候我捡到了一本被遗弃的圣言导书，靠着那本书我学会了阅读。

这样一本书对一个幼稚无知的年轻人来说实在太过震撼了，神明的教诲如同至高的真理，我本能地想要向周围的人传播真理，结果反倒被送进了监狱。因为我在私自解读神的话语。

那是我第一次进监狱，等我出来的时候，我的父亲去世了。在那种贫穷闭塞的环境下，在生死存亡面前，道德和尊严是没有意义的，人们会因为一丁点的利益争斗不休，只要你弱小——比如说，是个孤儿，你就只能忍受你的命运。我只能选择走出来，成为一个盗贼后，我的确能比过去过得更好，但是曾经那些愚昧的人依然愚昧，没有道德感的人依然没有道德感，他们没有改变，我只不过是在稍微安稳些的地方重复他们的人生，我和他们没有区别。

“这么想不让人觉得挫败吗？既然我已经无法改变我的过去，改变我曾经遇到的困惑和磨难，那么我能不能改变其他人的？然后我就尝试着去做我想做的那些事情。实话实说，这么多年来其实我已经一步步地在实现我的规划，我在西海岸组建了渔民的工会，雇工联盟，虽然声音还很微弱，但至少能让人听到了；近二十年来，除了那几次虫灾，巨山脉里已经不会有饥荒了；我培养了不少优秀的学生，他们愿意继承我的理想……所有的一切已经超乎我的预料了。就算是如今的状况，我也不会再去抱怨什么。”

露西尔陷入了长久的沉默。她原本只是出于好奇只是随口一问，没想到神父会如此坦诚。

“听起来是有那么些无聊。不是吗。”奥登神父自嘲着。

“无聊？不，一点都不无聊。神父，也许我这么说显得很自以为是，但是……我完全能够理解您。”露西尔缓缓说道，“总要有人去做这样的事。您经历过他们的贫苦，绝望和困境，您与他们感同身受，所以您才能够真正帮助他们。”

“……也许吧。”奥登神父叹了口气，笑了笑，“我对您说这些并没有什么特别的目的。只是……我冒昧地认为也许您更能听懂一个老人的自述。”

“老人？”露西尔反驳道，“我不太同意。我并不是说要您否认自己的年龄，但是既然您的神赐予您更悠久的寿命，您的心态也应当更年轻一些，你培养了学生，还有那么多愿意真心感激你回报你的人，如果你有点野心的话早就可以做出一些不同凡响的事情。您还有无尽的时间去做更伟大的事业，不要把今天当做终结了。”

亚当·奥登愣了一下，旋即笑了出来。

“您说的对……生命还远远没有结束。”

作者有话要说：

神父的原型其实来自于一个英国十七世纪的作家约翰·班扬。我没认真读过他的书（我菜，清教徒的文学作品读不下去），但书上介绍的他的人生经历很玄妙，穷苦出身，识字后开写宗教寓言故事，当初看了就一直念念不忘。

第39章 蓝草村（完）

罗莎在第二天黎明的时候完全清醒了过来。清晨的阳光从云缝间透过，照在光秃秃的山丘之上，她身上的黑斑没有褪去，从被衣物包裹的身体一直蔓延到了脸颊下端，看起来仍然怪异而恐怖，在阳光的照射下，那些黑斑反射出微弱的光泽。她不得不用一块布从脖颈一直包裹到下巴上把那些斑块遮起来。

当奥登神父询问她是否打算马上前往巨山脉东侧与家人团聚时，她摇了摇头。

“不。神父，我想我可能不会再回去了。我这副样子会吓到他们的。虽然他们会伤心……就让他们觉得我已经死了吧。”

“罗莎，你不用这么想——”

“不，神父。其实，”罗莎试图挤出一个笑容，“像我的年纪，父母总是会尽快安排我结婚。但我这样子，不可能有正常的人家会再看上我；到时候只是让他们发愁而已。而且，我们这样的感染者也不是会受到歧视吗？他们现在刚刚要在其他地方安家，正是最困难的时候，如果我回去，只会给他们带来不幸而已。”

罗莎说的并不假，奥登神父也明白她的意思，但问题是——

“如果你不打算回去，那么你打算接下来怎么办？”

“也许我会去西海岸……”罗莎有些犹豫地说着，“也许是希特里城。也有可能我会跟着那些商队走，我可以给他们做杂活女仆，反正这些都不需要我露出脸来，反正总有办法让自己活下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