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半年，合庄破庙，无名痴女，生与死、得与失，仿佛并没有什么不同。

元极医仙对流焰很感兴趣，徐薇也很擅长等待。

医谷小阁，有一面清湖，澄澈如镜，景色甚佳。但谷内清寒，冬日总会飘雪，临水雪景虽美，落到徐薇眼里，就不太顺心了。

他不顺心，医谷就遭了殃，谷中奇珍异兽被他神念吓得乱窜，窜到谷外，窜到隔壁玄水山头。因而元极丹一成，医仙卷好铺盖婉言请他离开，“谷中彩雀，连蛋都不愿孵了。”

天罚还没好全，被撵出谷好不尴尬，发作时咳嗽呕血是常有的事，被清玉小辈撞见，徐薇便随口编了个“旧疾”的由头，把长芙和横玉吓得不轻。

去往合庄的路上，遇上一食首骷髅，化作李绵的相貌。在那诡异的一瞬间，徐薇没有动手，而是在想，与李绵再相见，该以何面目。

颠沛往复的循环里，让她苏醒，是否会更加痛苦。

天道不堪，他该送她回应去之地，让她解脱。

食首骷髅吞下元极丹后妖力大增，小辈一时不敌，让它逃窜入竹林，剑追数里。竹林里有一位姑娘，胆小如鼠，但十分能跑，远远地被食首骷髅撵着，从竹林深处闯入徐薇的视野。

剑光缭绕，银白月华。

往生河畔，万万落花。

他还是动了妄念。

*

阿俏伏在泉岸，半阖着眼，昏昏欲睡。

疼久了精神萎靡，身心俱疲，可她此前已经昏睡了十多天，眼下眼睛闭得再牢靠也睡不着了，听着听着沿水滑下去，再折腾上来，满脑袋的寒霜。

“过了半月，痛感便会减轻，不会像现在这么辛苦。”徐薇安抚。

阿俏点点头，听见额上的霜花吱吱响，有些好笑，甩甩头将霜抖了，惺忪着两眼问：“我若没醒，痴痴傻傻，恐怕就会跟上辈子一样，又死于童尸傀之手，到往生河后跟你相见……”

然后，重蹈覆辙，走上与上一世相同的道路。

偏离轨道是好是坏，没人知道，但至少此刻，阿俏确定了一件事：即便时间溯流，她也回不到原来的世界。

她会不死不灭地，在这个世界里，流浪到尽头。

而所谓的尽头是什么，是否真的存在，连天道都不能决定。

“仙长。”

“嗯？”

“其实，我有一件事瞒着你。”

“何事？”

阿俏在水下捻指：“问尘碎镜里，我看见了上一世的片段，郁琮说我是不死不灭神魂，他杀不了我，所以才将我封入了紫薇剑……”

徐薇皱眉。

她接着道：“此前入药泉，我还听见了流焰的声音……也可能是我的错觉，我有心魔。”

说完，她听见了心魔大喊：“你疯了！”

出境后，心魔一直息声，阿俏差点忘了它的存在。

徐薇沉默片刻，问：“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听他语气有些不妙，阿俏心虚，小声道：“从入幻境开始。”

霜还覆在她眉眼间，一心虚，眼神兮兮，怪可怜的。

阿俏至今没见徐薇真动过气，也不知他生起气来会是什么模样。

他这人，表面温良恭谦惯了，想来即便是生气也不至于动手，最多嘴上训斥几句，再抄个书，关个禁闭，实在气急或许才会骂骂人。

要是骂她……咳，斯文人骂起架来，挺带感。

有人神色千变万化。无奈，徐薇太温柔：“为何不告诉我？”

阿俏一边可惜，一边回道：“怕你担心，我也没弄懂心魔到底从何而来。我和你入境的契机不同，你需要娑婆经诀和佛尊的助力，花了极大的工夫才进入娑婆，可我不过是在檀三山好好待着，莫名其妙就被拖入了幻境……我猜，会不会是天道干涉？”

“怎么说？”

阿俏琢磨：“我醒来，合庄发生了百尸惨案，心神不稳，可能是那时候让心魔钻了空子。自此，便经常能听到脑海中有一道声音在同我对话。起先我想去中州，为合庄惨死者报仇，但离开梨台城时突然有所感悟……后来在问尘镜中，郁琮说我的神魂不死不灭，我猜，这就是天道拖我入幻境的原因——无法抹杀，就永困于境。”

“好在，幻境终究是碎了，”徐薇的脸色有些阴郁，阿俏见不得他这副表情，凑过去仰着头道，“眼下我不是好好的吗？”

徐薇低头，目光落在她的眉心，突然问：“幻境碎裂，是因我死去。”

阿俏一愣，本想说是，但潜意识里觉得，他和自己说的应该不是同一件事，于是话到嘴边又吞了回去，警惕道：“你想说什么？”

徐薇：“你想回去吗？”

回去？

回哪儿？

清玉，合庄，秘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