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我(102)
睁开眼,窗外雾蒙蒙一片。
雨器闪过,刮出一山的烟雾缭绕。
那淡淡的红日从腾腾的烟雾中冒出半个头,堪堪悬挂在一座座低矮的绿山包上。
周丽鹃认得,那些山包是坟茔。
后头的蓝城怕是摔得不轻,颤着手搭在周丽鹃的椅背上爬了起来,刚伸出个脑袋,看见那成片的坟茔上冒着白烟,瞬间忘了自己起来是要干什么的。
“差点儿忘了,还没带小黄鹂来见家长呢。”程正生一手搭在方向盘上,声音淡淡的。
周丽鹃闻言四处望了望,除了那轮红日,荒凉无比。
甚至阴森。
而后又听程正生啧了声儿道太久没来了,都快忘了段小姐的家在哪儿了。
蓝城大人有大量,不计较从睡梦中被摔醒这一小小的插曲。很自觉得又爬回去躺着了,一副我未曾醒来的模样。
他最怕程正生提起这位段小姐了,上一次听到段小姐的故事他差点儿没喝死过去。
周丽鹃没说话,跟着下了车。
她没听过段小姐的故事,也不知道段小姐是谁。
清晨,山里的空气沁人心脾。
程正生拉着她绕了一座又一座。最终在一座长满草的小土包前停了下来。
他曲腿蹲下,伸手扒开了牌位上缠绕的枯草,低头短促一笑:“看来段小姐的魅力不减呐,这些花啊草啊的都自行惭愧喽。”
即便没了草的阻碍,周丽鹃依旧没能看见那石碑上头的名。
“我给您孙媳妇儿带来了,您瞧瞧还满意不。”程正生捻着手里的枯草,“好不容易逮着的,您可别再给我放跑了,这一跑就是俩,到时候我不得亏死。”
周丽鹃上前几步,弯腰九十度恭敬道:“奶奶您好,我叫周丽鹃,就,就是那个孙媳妇儿。”
程正生哦哟一声儿,悠悠道:“瞧瞧我这记性,段小姐最不喜和聪明人打交道了,她老人家定是满意的。”
周丽鹃没听出这话的意思,喃喃道:“原来名字就叫段小姐。”
程正生闻言,顺着周丽鹃的视线瞧了瞧那块无字碑,神他妈的名字就叫段小姐。
他慢悠悠地站了起来,不着痕迹的挪到了下一座。
他就说嘛,太久没来了。
周丽鹃也跟着挪了过去,这回即便上头布满了草,她还是能看出来碑上的字。
她有些惊奇道:“这个人也姓段。”段秀英,没有段小姐特别。
程正生嗯了声,一本正经道:“刚才那个是段小姐的客厅,这个是卧室。”而后又补充道,“果然,段小姐的魅力不减当年,走都走了还不忘沾些花惹些草的。”
周丽鹃有些无语,忽略了程正生的那一通胡说八道,上前将那些杂草给扯了下来。
她奶奶是跟大伯住在一起的,虽说是两家人,但也就是一个坎上一坎下的距离。
记得有次老人家坐在院坝里腌酸萝卜,回头喊了大伯家的两个孩子和周斌要不要吃萝卜。
大伯家那俩没应声儿,周斌嫌弃道不吃。
她当时哒哒哒地跑出去说奶奶我要吃。
话音刚落,那块儿酸萝卜就直接进了她自个儿的嘴里。
她那时也才明白老人家不是忘了叫她,而是压根儿就没想过要叫她。
周丽鹃抬头,望着程正生:“你奶奶喜欢女孩儿吗?”
“喜欢。”程正生答。
何止是喜欢,巴不得他就是个女的。
段小姐的那点儿小心思他还是知道的。一来是希望有人能继承她的‘化妆品’事业,二来也省得以后出去祸害人家姑娘。
周丽鹃笑,说:“那你奶奶一定是个很好的人。”
程正生嗯了声,没再说话,就这么靠在树上看着她。
“过来。”他说。
周丽鹃拍了拍手里的土,还没站稳就被程正生拉了过去。
力道很大,身后的松树晃了又晃。
成串的露水噼里啪啦砸落了下来。
程正生伸手附上周丽款的脑袋,笑说段小姐可真够小气,不就是认错了地方,至于哭成这样么。
“所以你也是个好人。”周丽鹃埋头说。
“小黄鹂眼光不错哟。”程正生低头附在她的耳边儿道,“这么大的秘密都被你发现了哦。”
红日渐上,云雾散去。
那一高一矮的身影,渐渐消失在这片绿色里。
——
他们到时,民政局的大门刚开。
工作人员觉得自己也算是个经历过大风大浪的人。这么些年来什么样的人没见过啊,但两男一女过来登记结婚的还真是头一次见。
那女孩儿站中间,两边各站了一男的。
右边儿那男的有些懒散的斜靠在柜台上。身着白色衬衫,下摆毫无章法的塞在了的黑色休闲裤里,手指颇有节奏的叩击着台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