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麻子(9)
梁景笙拉她:“三姐姐。”远瞧走远的顾招怀,袍脚都气着似的,给风掀得老高。
“气死了,甭吃了甭吃了。”三奶奶抖着裙上松子壳,抬头气着道:“四丫头你不晓得,男人越老,这脾气越是古怪哩,惯不得!”梁景笙知道顾麻子为何生气,不敢同三奶奶说,顿时可怜他又觉有趣,平白受三奶奶一通嚷嚷。
打初五晚回来又出去,后头几日顾麻子都不在院里,听来宅子里的副官说,这两天军里事忙,住在那儿。三个奶奶倒没说什么,让妈子炖盅鸡汤,做了几道菜送去,花厅麻将声儿不断过。
初九行清节,祭老祖宗。顾麻子爹娘早去,三个奶奶免去每日的早请安,还能在家里头打麻将,听从前在别处做过事的妈子说,有些大宅子里,老太太端架子十分厉害,天不亮就要让媳妇儿在厅里候着等请安,衣裳不整摆啦,髻子没梳好啦,都要骂。平日里再有个病痛,侍奉茶稍微凉些都要骂,不好过得很。行清节一年一回,三个奶奶还是看重,盼老祖宗保佑膝下娃娃平安长大。
这日顾麻子回来了,梁景笙在花厅里瞧院里来来往往的仆人,都忙着从厨房端祭品。他不晓得大宅子规矩,见顾招怀面色沉沉,更不敢乱走,顾麻子还没处置他哩,他犯不着送到他跟前。王妈倒是急着催他动:“姨奶奶,您也去帮帮忙,好让老太太、老太爷保佑姨奶奶不病不痛哩!”
梁景笙顶烦她的嘴皮子,为堵她的嘴,拉她让她把耳朵凑过来,低声道:“那夜我把当家惹生气了,所以眼皮儿才肿哩,你没瞧当家不给我好脸嚜。”
“啊?”王妈瞪圆了眼睛,心噗通噗通跳得有些快,结结巴巴:“我以为是姨奶奶同当家……”她没把话说全,脸上一热,她还以为当家的在床上闹姨奶奶,这眼才肿得跟桃儿似的,竟是生气凶姨奶奶。
“这可怎的好哟?”
梁景笙不晓得她怎把话说到一半便掐了,听她这样问,戏自然得做全套,可脸上的赧倒也是真的,“等我,我寻着机会,哄哄他便好了。”
在王妈眼里,惹自家男人生气便是天塌了,哄好保不齐心里疙瘩还在,听罢也不说话,想是姨奶奶难哄哩,顾麻子这样的匪头子,心最硬。梁景笙想着顾招怀最好同他大生气一回,一气之下给他撵出顾家大院,他好自在回家见爹娘。两人各揣各心思,难得有了片刻安静。
他以为行清节一过,顾麻子便要处置他,可祭完老祖宗,顾麻子留下话回大王岭一趟,没了人影。
前几日他托人去城里方家米行打听,接亲路遇上土匪这一遭,一开始还打听不着,后头花钱买通个管事婆子,才听来。
“咱少奶奶抬花轿那日,是险哩,遇着大王岭上那挨千刀的土匪,少奶奶亲弟弟为了她,给土匪抢去了!消息传回亲家老太太那儿,老太太当时便晕了,可怜呐。”大院的管事妈子总能做到悲天悯人却又事不关己不伤心,顾麻子托付那人又给了她几块大洋,与方家结亲那户人搁哪儿住,家里几口人全说了。
一去下岭村打听,消息很快传来,老梁家丢了老幺,具体怎么丢的,村里人不晓得。
他怪自己年纪大糊涂,城里方家好歹有头有面,丢了少奶奶岂会善罢甘休,邱二虎说是从方家轿子抢来的,他便也信了!抬了轿子动了心思!
顾麻子上了大王岭,邱二虎这货刚从城里窑子回来,吃醉了酒,兜头挨了顾招怀一巴掌。
这一巴掌可给他打蒙了,由两个兄弟搀着坐到椅子上,大着舌头叫:“大哥,你、你上岭子来……嘿……”边笑边说,没个正形,由俩兄弟搀着才没滑到椅子下。
顾麻子气得不轻,捏碎个核桃,仁儿往他身上扔,喝道:“吃酒吃酒!把你吃糊涂了!你送来那丫头,是个男娃娃你晓得不!”
“嘿嘿……”邱二虎睁着迷糊眼,抓顾麻子丢过来的核桃仁儿嚼,“我晓得他是个男娃娃,可他长得也标志不是。”
“你!”顾麻子没想他是晓得还往自个儿院里送,从桌上抓过几个核桃砸他,“你晓得是男娃娃,还往我院子里送,我挨他骂哩,他说我坏,说我不要脸!”
邱二虎笑得揶揄,搀着他的俩兄弟也笑,给顾招怀一瞪,绷着嘴。
“是嚜,他是男娃娃大哥不也想着他,大哥不摸他,他能骂大哥嚜……”他晃晃脑袋,费力睁着眼睛给顾招怀剥核桃,“你不晓得,男娃娃自有男娃娃的好哩。”
顾麻子狠狠嚼着核桃,皱眉瞪圆眼睛:“好!哪儿有好!他脾气快赶上我!红着眼睛淌着泪儿骂人,没见过这样的,要把我的心扎烂才罢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