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麻子(7)
梁景笙只是笑,脑内想这幅手镯得有多好看。三姐姐出嫁时,怕给方家看低,娘卖了几窝兔子换钱,到店里给姐姐打了两对儿,一对金耳环,一对金手镯,拿回来那天用软帕包着,日头下金灿灿的好看。他想三奶奶打的不会比姐姐的好看。
涑珍斋是两层的店,订金银器得上二楼,一楼卖女人扑面的香粉和丫头用的头绳,三奶奶是店里老熟客,一到便被小二请上了楼,嘱咐梁景笙在楼下瞧瞧,瞧中什么拿着,她走时一块算。梁景笙不懂女人香粉与胭脂,怕身旁王妈多想,寡寡瞧了一圈,坐到店内黑椅子上。
王妈对这新娶的四奶奶,有些怕又有些谄媚,毕竟是新来的主儿,性子什么的不清楚。她瞧梁景笙兴致缺缺,揣着颗悬心问道:“四奶奶想吃点什么?我给您买去。”
街上人多,跟河里回游鱼群似的,一茬接一茬,梁景笙本想拒她,正要说话,门口走过个花衣婆子,背个小筐,装着个小娃娃。倏地,他静着的一颗心砰砰跳起来,要是混入鱼群里,跟着游回村里,他便做不成顾家的四姨太太。过两日祭祖,顾麻子就快回来了。
他心跳得飞快,嗓子眼都是干的,嘴角牵出笑意,“你买些蜜饯果儿来,我嘴巴淡。”
王妈得到四姨奶奶很少露给她的笑,话都说不利索了,猛地从椅上站起来,“嗳好、好哩,您搁着等着我,马上回来!”
瞧她走出十几步,梁景笙跟着站起来,把头上钗子搁怀里一放,对上伙计瞧来的眼神儿,低低地喃:“我的钗子怎的掉了,哪儿去了……”他边走边喃,往店门去,见伙计埋头在柜台做事,几步踏出了涑珍斋。
心跳到嗓子眼,砰砰的大声,他咽着唾沫,提着袄裙面,混入拥挤的人流里。他不敢放下心,飞快地走,被人潮挤得又慌又急,想到他家里的爹娘,想到他出嫁的二姐姐,循着不多的皖城记忆,要去方家米行。
“哇——”是那小丫头的哭声,像兜头一泼水,给梁景笙热成糨糊的脑子泼来一抔凉水。同时的,他听着了王妈在唤他,隔着嘈杂的人声,梦里来的一样,“四姨奶奶。”
梁景笙不应,自顾往前走,身后来了一阵风,强吹来的,他闻着一阵安神油的味儿,手被攥住了,“四姨奶奶,您可别给挤坏了。”是王妈,他扭头,瞧见她圆圆的一张白脸。怕是走得太急有些发昏,他瞧李妈像几重揩了白粉的馒头,在日头下晕晕的染开。
买来的蜜饯果儿梁景笙没吃,搁椅子上放着,李妈瞧他脸色不好,又见他直瞧背篓里走远的小丫头,暗想四姨太太莫不是从前生过丫头,才给抢来的?她一想可不得了,更愁日后,腆着张老脸,低声道:“往后咱姨奶奶,也会有丫头和小子的哩。”
梁景笙根本没听入她的话,有些挫然,瞧手旁买来的香烛纸钱,家里这几天也准备这些了罢,要给后山的祖父上坟。王妈不敢说话了,盼着三奶奶快些下楼才好。
顾麻子不在家,院里晚饭总开的早,女人的席面热闹些,梁景笙今日没什么胃口,只动了几筷子,给大奶奶瞧出来,怨三奶奶带他出去,探他额上温度,道:“亏得没烧哩,不然得让看护下针!好端端的三丫头,你带他出去。”
三奶奶也有些悔,让妈子拿来去年秋酿的酸梅子酒来,给他倒,“想是中了暑气,喝两盏睡一觉便没事了,怨我怨我!”酸梅子酒加了二两冰糖,酒是外国来的,香葡萄味儿。
春夏贪凉贪酸甜,梁景笙没招暑气,倒是心中憋闷,不出意外的贪了这酒喝,醺醺的让妈子搀回北屋。他不知该恼谁,最后全落在顾麻子头上,当床上软被是他,蹬着睡去,发起梦来。
乡下祭祖供桌简单,梁家总宰只鸡,旁边四样点了红的甜糕。是发制的,撕开是蜂巢似的孔,加了红糖,甜。王妈不知怎的竟在他家里帮佣,见他偷吃供桌上的糕,狠狠地掐他的腰。他是梁家老幺不怎挨打,王妈一掐他的腰就哭,躲着不让她弄,却躲不开,给她狠狠掐了下胸口,醒了。
外头全黑了,他身上压着人,酒味儿往他鼻子凑,他摸自个儿眼角,湿湿的,哑着嗓子叫:“当家的?”
“嗳。”顾麻子笑,在黑里瞧他,凑到他新娶四姨太的颈窝里嗅,“回来了,刘营长非得拉我吃酒,吓着了?”他没同四丫头亲近过,喝醉起了心思,怕他恼。
有手往他裙里探,热的、粗糙的,摸他。下意识他想躲,支起身体要打顾招怀的手,可鼻子一酸,倒又让他摸进去了,在他腿根捏。
“当家的,你放我走,我娘等我回去哩。”他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