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冠客+番外(78)
凭借着惯性一样,他跌跌撞撞地上了二楼,推开那一扇再熟悉不过的门。
屋子里的一切布置还是姜裴走之前的模样。
窗帘半合着,窗边的画架还好好支在那里,雪白的画纸上空无一物。
被子凌乱地堆积成团,床边斜靠着一只浅蓝色的棉布拖鞋,另一只则甩在柜子旁的角落里。
一切都再寻常不过。
好像姜裴下一刻就会从被子团中探出头来,很轻松地伸一个懒腰,慢吞吞地睁开眼,用浅琥珀色的瞳孔看向他。
沈澍一步一步,小心翼翼地走到床边,慢慢地俯下身去,屏住呼吸,像是带了些异想天开的痴念一般,手微微颤着,掀起了被子。
下面空无一物。
再也不会有人在这里等着他回家。
他怔怔地站在床边,不知道站了多久,才像是脱力一般地,将头埋进了枕间。
这里似乎还残留着姜裴的气息,微不可察的甜香,糖果与点心一样惹人爱。
只有那么淡淡的一小缕,沈澍不由得将呼吸屏住,生怕动作大了,便要消失不见。
他胡乱地除去了身上的衣物,赤裸着,将自己裹进了那一床被子中。
熟悉又静谧的黑暗里,他眨了眨眼,又很轻地合上。
鼻端被姜裴的气息充斥着,他微微弓起脊背,蜷缩成很小的一团,想象着自己正很安全地待在姜裴的怀抱中,自欺欺人地陷入了沉睡。
沈澍睡得并不安稳。
梦成串地叠着,一环扣一环,光怪陆离,叫他分不清。
幼年时候的姜裴和如今长大了的姜裴交替在梦里出现,伸出手,将他牵住或者推开。
最后两张脸重合在一处,渐渐隐没在虚无里。
“不要跟着我了。”像是有人贴在他耳边,不厌其烦地重复,穿透耳蜗和鼓膜,一直落到心上去。
火星跳跃着,烧灼在那一颗完整的鲜红的器官上,叫它痉挛、颤抖,萎缩成一块了无生机的焦炭。
只是在梦里,沈澍就痛得全身发抖了。
谁来救救我?他揪住被子角,浑浑噩噩地想。
这世上能救他的人唯有那一个。
业火焚荡,削肉剔骨,也只得那样一个人。
已经不肯再要他了。
已经被他弄丢了。
于是千万种的苦痛,都只剩了他一人熬下去。
可是,真的太疼了。
眼泪一颗颗地洇进枕被间,沈澍清醒着,用牙齿狠狠地咬住被角,才能抵住那一点从喉咙里生出的泣音。
这样实在太难看了,姜裴看到了,会不喜欢。
沈澍在回环往复的煎熬里这样对自己讲。
要乖一点。
要快点想到办法。
要把他找回来,或者回到他身边。
许妈擦拭好餐桌,动作小心地将矮柜上的花瓶拿过来,在最显眼的地方摆正,才又重新转过头去,忧心忡忡地看向楼上。
沈澍已经把自己关在屋子里两天了。
那日发生的一切都太过匆忙,像一场演员混乱的舞台剧,匆匆登场又谢幕,即便是旁观者也没能看得清楚。
猝不及防地,裴先生走了,自家先生去追,非但没追回来,人也好似丢了魂。
许妈看惯了戏文里头那些一波三折的佳偶鸳鸯,哪能料到有朝一日竟成了真。
写到戏里头看着痛快,如今却是一点点专为着锉磨人一般。
她在楼下踌躇了许久,终于还是捧着花瓶上了楼。
沈澍靠在床头,只盯着那一处画架发呆,泥胎木雕的人偶一般。
“这是那一日落了大雨的天,裴先生折的。”许妈将花瓶小心翼翼地送去沈澍眼前,动作轻微地晃了晃。
大约是听见‘裴先生’三个字,沈澍的眼珠微微动了动,像是多了几分鲜活气,目光转向了那只细颈的花瓶。
瓶中那一支鸢尾早已枯了,枝茎失了向来的碧色,连花瓣都透着暗沉沉的黄。
许妈觑着他的神色,又开口道,“那时雨大得很,院子里的花儿被糟蹋了不少。裴先生撑了伞,都淋得湿透了,花还在胸前护着,宝贝得不像样子哟。”
“瓶子也是裴先生自己寻来的,插好了,仔仔细细地放在矮柜上。”
“裴先生那一日在客厅坐着,等了您好久呢。”
“我想着……大约是要叫您看的,所以给您带上来。”
沈澍嘴唇微微地颤着,张开口,似乎是要说些什么,可嗓子涩得像是吞了把砾石,徒劳无功地做着的动作,喉结上下滑动着。
他伸出手接过花瓶,用指尖很轻地去碰枯黄的花枝,像是对着天底下最罕见的珍宝。
姜裴记得。
原来,他说过的话,姜裴都记得。
隔着一场大雨,数日的围困,仓促的逃离与告别,姜裴留在他身边的那一小片隐秘的喜欢,静悄悄地以这样的方式冒出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