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在咫尺(9)
那时家里明光瓦亮,偶尔还有路过的麻雀停留在阳台。厨房里高压锅运转的响声,老旧电视里惹人发笑的综艺节目,楼下隐约传来的小孩嬉闹,以及母亲的赞扬:“小怀这次居然又是满分,好厉害!妈妈去给你做好吃的!”
“要一直这样优秀下去,要好好读书,考个好大学。”
“妈妈现在就指望你了。”
“你为什么没回来!你爸打我,你也不管我!”
“方畅!你不管你儿子我也不管了!”
“你敢走我就敢跳下去!”
——一切美好假象逝去,如快速倒退不停回流的电影胶片,最终定格在父亲离开的那一天。
酒瘾成疾,方畅死于酒精中毒。
他死在家里,死在方冉怀旁边。他曾用尽最后力气让方冉怀报警,但方冉怀只是站在旁边,无声无息观看生父的最后一场表演。
那年他15岁。
母亲经常被打,因此他才对方畅的死无动于衷,这是他对他降下的惩罚。
16岁那年,母亲改嫁到外地,留下方冉怀在梧桐巷。
离家那天,母亲给他一个老式手机,泪眼婆娑:“有事就给妈妈打电话,我一定会第一时间赶回来的。”
他追着母亲的背影,从恳求到歇斯底里:“你敢走我就敢跳下去!”
17岁,方冉怀获得保送资格。他把消息分享给自己母亲,却只得到一句冷漠的恭喜。
18岁,方冉怀遇到黎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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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醒了?”
天光大亮,朝阳从窗帘处透进房间,黎川坐在病床旁,一脸憔悴。
方冉怀倒是罕见地睡了个好觉,他咽了咽发干的喉咙,沙哑吐出一个字:“渴。”
黎川晃了晃被握紧的手,一脸无语:“你先放开。”
方冉怀松开他:“你今天没去上班。”
“废话,”黎川扶着他坐起来,把扭开的矿泉水递给他,“你抓着我睡了一晚上,我怎么去上班。”
“你可以甩开的。”
黎川:……
四目相对间,黎川隐约看到方冉怀眼底的纯粹,这才恍然发觉:他还是个小孩。
“我下午得去上班。”黎川试探开口,小心翼翼观察他情绪,“不然真没钱生活了。”
方冉怀无言喝水,半晌才缓慢道:“有钱就不用去了吗?”
“也要去,那是你的钱。”
“我的就是你的。”
“……”黎川眉头紧皱,“我怎么跟你讲不通呢?”
“讲得通的,”方冉怀仰头看他,原本干涩的唇被水湿润,“那我等你回来。”
-
伤筋动骨一百天,方冉怀回去静养了一个多月,也只是脱了轮椅。黎川去上了两天班就没去了,他一天不在家,方冉怀就一天没人照顾。
虽说他无数次给自己洗脑,方冉怀受伤和自己无关,自己没必要扔下工作去照顾一个情绪不稳定的小鬼,但每次出门时对方一副欲言又止的表情,以及那炽热的目光还是深深震撼到了黎川的心灵。
这小子没有自己的事情要做的吗?
黎川家在三楼,从阳台看出去正好能看见小区大门,每次他走到楼下,都能看见自家阳台上探出的毛茸茸脑袋,他还在上楼时,就能听见开门的声音,方冉怀坐在门口,仰头看他:“今天回来得晚了一点。”
这时黎川就会把外卖袋放到桌上:“给你带了甜味鸭。”
到了第三天,黎川像是再也没法忍受良心的谴责,主动提出留在家里照顾他。
“你老一天吃一顿也不行,我明天开始在家做饭吧。”
“真的?”方冉怀从轮椅上撑起来,“不出去了吗?”
“还是要出去的,不然怎么买菜?”
方冉怀皱着眉思索几秒,最后还是妥协:“好吧,那不买菜的时候,你能别出门吗?”
看着黎川脸色越来越差,方冉怀赶紧放低语气补充:“对不起,我只是开玩笑的。”
方冉怀给的那张卡里有不少钱,如果两人不挥霍乱用,基本够他们生活到方冉怀大学毕业。黎川不知道他从哪儿弄来这么多钱,也不知道那个所谓的妈妈是不是真的存在,毕竟两人天天黏在一起这么长时间,他从没听过方冉怀接过谁的电话,也不曾从他口中听到任何人的名字。
他连自己都不曾谈起,他的眼里永远只有黎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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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月,深冬。
方冉怀拄着拐撑在阳台边洗碗,黎川从房间出来把他赶回客厅:“医生说了你不能久站,放着吧,我来洗。”
少年回头看了他一眼,抓住他的手,急切问道:“你怎么了?”
黎川有点诧异,他以为自己已经隐藏得很好了,却还是没逃过方冉怀的眼睛。他避开少年的视线,把手抽出来:“没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