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承认(26)
我不得不对这些天来的事情产生一些不切实际的联想,我才十几岁,他至少已经成年,我翻遍自己的记忆也没办法找到一个跟他相似的人影。
我觉得我俩可能认识,又觉得我俩不可能认识。
在我贫瘠又劳碌奔波的小半生里,如果有这样一个人,我不可能不记得。
毕竟,我连把我拐到小院的婆婆都记得。
他走后,我在池边仿佛被人遗忘。回忆我这一生,行到此处,躺在这里一动不动的时候,竟然也被池水渲染出一丝平静,忽然有种魂魄脱离身体的感觉。
人生的终点……
地面突然一震,我背后仿佛裂开一条深沟,慌乱的我抓着一把干枯的断草就好像要坠入深渊地狱,耳边忽然有人喊了一句什么。接着我在下落的过程中被人抱住,天上忽然下起小雨,雨的味道像那片稀释的池水。
在他贴着我的背,那股暖流走遍我四肢的时候,我确定了一件事。
他没有呼吸,没有心跳。
他说:“别怕,我在。”
他的声音刚落,我眼中开始渐渐落入微弱的光,那光从天上落下,是我陷落时那条沟壑的形状。
我看见他模糊的侧脸,流畅有型的耳廓,和那颗长在柔软处如红梅般的痣,散落的几根碎发半遮半掩,像火一样忽然在我脑海中砰的一声重创。像是有什么遗忘很久的东西忽然松动,从茫茫无际又遥远的过去向我走来,速度极快,来势汹汹的将我淹没。
我确定我没看清他的长相,而我的口已经无声的撑出他姓名的发音。
人在情绪的顶端会僵住,会失去对身体的控制,我以前不懂,现在却深有体会。
下落的很快,那条缝隙越来越窄,可能不久以后我俩就会被卡在这里,如果缝隙合拢,我们会相拥葬在同一个地方。
一瞬间我觉得之前的想法相当好笑,人生的终点是什么……
那是我曾对他说过的话。
凹凸不平的岩壁在黑暗中隐隐透出神秘的光点,那些光点微弱的不及萤火。它们像被什么东西吸引,忽然朝我这边涌来。
而我像被冲开的气球,身体逐渐改变,久违的感觉和力量在恢复。
他松开我,张了张嘴可能也不知道跟我说什么,最后变成他呼了一口气,说:“算了,不想玩了。”
我猜他是希望我记起什么,又怕我记起什么。
他把我从轮回中拉出来,将我带回来调养,可能还有一部分是想报复我当初留书出走的仇。曾经的山荒芜成如此模样,我留给他的种子,他也用命在养。
岩壁上微弱的字符我一看便知,这些年他做的很多,照顾这座山,照顾我留下的种子,帮我撑着这世界不至于忽然垮塌。他不如我曾经做的好,但他尽力了。
“你说算了就算了?怎么可能就这么算了。”
他从小就是我罩的,当初我不负责任丢下他和这座山,去寻找什么亘古的答案。这是我的因,也应该是我的果。
我明白他想做什么,这么多年几乎耗尽他的所有,他在等我来,他等到了、说声不想玩了就要溜。
怎么可能?
……
灯火在我眼前摇晃,醉人的香气散去。我爬起来看着趴在地上那个人,蹲在他旁边将他耳后的头发拨开,那颗痣红的像血一样。
他还没醒,我无力的坐在他旁边,抓过他的胳膊将他的手牵住。
那天我俩掉进深沟里,世界的符文光已经接近湮灭,他用自己献祭保全了我的宿命。而我这么多年已经担够了责任,世界爱怎样就怎样。
人生的的终点从来不是死亡。
我用自己换回了他的魂魄,而我被天道惩罚带上百味人生系统,在浮浮沉沉中永世消磨,每一世都重新来过。
但只要我确定他还活着,这万千人海中,说不定哪天会与他相遇,我就还想活下去。
说到底,还是我罩的人。
我扣着他的手,忽然觉得今夜的灯,红的挺喜庆。
以至于后来我一直好奇,却又无比确信。
“沈先生,当初那颗橘树究竟结果了吗?”
他不答我,而我即使知道却还是不厌其烦的问。
那颗种在荒芜之中,他用命化水养的橘树,怎么可能不结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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