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火(17)
慕修励身形一顿,带着意外的表情地转过身。
他读高三,比慕词遇年长一级,两人虽然同校,但因为在不同的教学楼上课,因此见面的机会并不多。何况,即使见面,慕词遇也不会主动跟他打招呼。
“怎么,词遇,有什么事吗?”慕修励不自觉地紧张起来。
“没什么,跟你打个招呼啊。”慕词遇浅笑道。
他走到慕修励面前,好奇地指着铁笼:“这里面是什么?”说着,便伸手去掀盖住的布。
慕修励急忙制止他:“当心!”
慕词遇已经看见了笼中装着的东西。他眯起眼睛,嘴角笑意盈盈:“……原来是这个啊。”
陈叶尽回去的时候,慕词遇已经入睡。
房中没有开灯。
公寓楼外的路灯散发倦淡光泽,薄雾一般沿着百叶窗的缝隙洒入,流泻在房间里。
陈叶尽轻轻地洗漱完,走到床边,轻轻地坐下来。明天是周末,他打算坐校车回市区,陪陈心枝两天。而等到礼拜一返校时……
也就到慕词遇的“两周之期”了。
陈叶尽静静望向不远处的另一张床。
借着微弱的光芒,他看到慕词遇隔着被子的隐约轮廓。
他忽然觉得怪异,没想过有一天,自己会在这样一个距离,这么安静地注视慕词遇睡着的样子。
一开始,陈心枝跟慕正海在一起时,他是反对的。
慕正海与夫人的关系再不睦,终究是有妇之夫。陈心枝跟他相恋,既不被认可,也没有名分,最终受伤的终究是自己。
但是,当他看到陈心枝和穆正海在一起的神情时,他动摇了。
他从没见过陈心枝露出那么愉悦、明媚的笑容。
他想,自己母亲一定是知道后果的,可就算知道后果,她也要飞蛾扑火地扎进爱情里。她就是这样——如果她不是这样,十七年前,她就不会选择生下自己。
据陈心枝说,自己的父亲是个忧郁而英俊的流浪画家。两人一见钟情,一夜缠绵后,第二天清晨,那位流浪画家便跳海自杀了。
尸体捞上来时已经面目全非,翻遍全身,找不到任何身份信息。
后来,陈心枝发现自己怀孕了。
她的朋友都劝她打掉孩子。她才二十岁,年轻又美丽,不愁找不到好男人,但她横了心,一定要把孩子生下来。
单身母亲的生活非常艰辛,陈心枝的身体,也就是这在一日日抚养陈叶尽长大的过程中,逐渐虚弱下去的。
陈叶尽很想冲慕词遇大喊一句:“你这种养尊处优的少爷,怎么能够理解我的心情?”
但是,每一次,当慕词遇对他露出鄙夷之色时,他依然选择了退让。
他知道自己没有资格说这句话。
是他满心功利地接受穆正海的关照,是他生生介入慕词遇的生活。站在慕词遇的立场,厌恶自己是理所应当的,慕词遇完全没义务、也没必要理解自己。
陈叶尽自嘲地笑了笑。
我到底怎么了?
为什么非得要慕词遇理解自己?他的理解,难道对我很重要么?
越想越混乱,陈叶尽一阵烦闷,往后一仰,把自己的身体摔在床上。
他闭上眼睛,默默地数着羊,努力使自己不再胡思乱想。
没过多久,一片静谧的黑暗里,突然爆发一声惊慌的大喊。
陈叶尽连滚带爬地翻下床。
巨大的响动把慕词遇也弄醒了,坐起来,一只手撑住床问:“怎么了?”
陈叶尽没出声,牙关直打哆嗦。
慕词遇拧开台灯,骤亮的灯光照亮陈叶尽血色尽失的脸。
慕词遇蹙眉:“你怎么回事?”
“床,床上,”陈叶尽伸手指向自己的床,浑身颤抖,直往慕词遇这边躲,“有东、东西。”
慕词遇抬起眼皮,意外地打量一番陈叶尽。他还从没见过陈叶尽露出如此慌张无措的模样。
“什么东西?”
“我不知道。”看来陈叶尽是真吓坏了,不由分说,竟一把扯住慕词遇的手腕,“好像是……蛇……”
说到“蛇”字时,他嗓音抖得快哭了。
“我去看看。”
慕词遇翻身起床。
“喂,”他没好气地瞪着陈叶尽,“你别扯我袖子。”
陈叶尽只得松开手。他心脏狂跳,害怕得想抓住点什么,胡乱摸了一阵,把慕词遇床上的被子攥进怀中。
慕词遇走过去,掀掉陈叶尽的被子。
灯光下,一条光滑弯曲、颜色翠绿的小蛇清晰无误地躺在床单上,无声地扭动躯干。
陈叶尽脸色刷地煞白,一把捂住嘴,差点呕吐出来。
——天知道,他有多恐惧“蛇”这种生物。
很小的时候,他在水族馆见到一条灰黑斑纹的蛇,把一整只河马吞进腹中。蛇张大嘴,一点点把庞然大物的河马吞食进去,冰凉、湿滑的肢体,逐渐扩张、膨胀,变成恐怖骇异的形状……这一幕,在年幼的他心中留下非常可怖的阴影,以致之后很长一段时间,他都持续地感冒发烧梦魇连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