腐烂俗人(122)
孟远岑静默几秒,第一次伸手推开了沈浔,“抱歉,我现在有点累,我想先睡了。”
沈浔怔了一瞬,随即低下头,神情无端有些落寞,“……晚安。”
然后他听到孟远岑一如既往的、平淡的语调,“晚安。”
第六十四章 “拒绝。”
窗外夜风拂过,细碎的、沙沙的声响,两片布料缝隙中的月光时隐时灭。
但是总好过他住在翡翠花园,遮不住光的、比纸还薄的窗帘。
瞳孔逐渐适应黑暗的环境,沈浔睁眼看向天花板,又翻了一个身,背对着孟远岑。
他睡不着。
回想起来,孟远岑刚刚其实没有对他使用任何一个带有责怪意味的字眼,关于这场相亲的前因后果,所有他想解释清楚的,他也都毫无保留地说孟远岑给听,他也能理解孟远岑会觉得累——
诚然,他给予孟远岑的安全感太少了,他吝啬又敏感地,活生生把能够见光的恋爱玩成了地下偷情,事后再给自己找各种冠冕堂皇的借口,并且期望孟远岑能够无条件地相信他。
可是他值得被信任吗,他值得吗?
其实那天,他明明可以和沈母说一句他有对象了,从此一劳永逸,为什么不说呢?
沈浔知道他的老毛病又犯了,他开始抑制不住地、习惯性地审判自己,开始后悔之前做出的一切决定,开始反思他为什么永远是懦弱的,永远在逃避,继续逃避,安于现状,不知悔改,和他谈恋爱应该会很累吧——
忽然背后伸出一只臂膀圈住他的腰,他听到孟远岑的声音,“还没睡吗,现在已经很晚了。”
沈浔陡然浑身僵住。
孟远岑的嗓音沙哑,咬字模糊,像是被人打搅了美梦之后,意识游走在清醒的边缘,他朝沈浔的方向挪了挪身体,低声呢喃道:“你又失眠了吗?”
沈浔心头一窒,他将嗓音压得很低、很轻,轻到声线听起来似乎颤了几下,“……你被吵醒了吗?”
孟远岑搂紧了一点,用下巴蹭了蹭沈浔的发端,“我只是感觉到你一直在翻身,我没有被吵醒啊,我现在在梦游,不早了,快点睡吧。”
沈浔心尖一颤,梦游不过是一种委婉的说辞,此刻却变成了他心底愧疚的养分,“抱歉……”
“抱什么歉,我明天又不用早起,”他听到耳边传来很轻的一声哼笑,头发被温热的手掌摸了几下,他被人当成小孩一样地哄,“再不睡,我保证你明早又要赖床,好了,从现在开始,谁也不准说话了。”
沈浔蓦然鼻尖一酸,为什么每次都是这样?
他一次又一次地被谅解、被包容,就好像他什么也没做错。
于是沈浔不再翻身,四肢僵硬地侧躺在床上,一动不动,假装自己已经沉入梦乡。
一个多小时后,好不容易浅眠,竟然梦到少年往事。
那些曾经真真切切发生在老房子里的故事,又一次,被搬到梦境中的大荧幕上,轰轰烈烈地上演,他是影片唯一的观众,被迫与荧幕上的主人公共情,因为他有与主人公完全相同的经历——
阴晴不定的暴力父亲和唯唯诺诺的内向少年,画面是淤青的、紫黑的、血红的。
他原以为,他只是曾经有过一段肉体被困在老房子里的经历,如今他早已长大成人,早已逃出老房子,逃离吊灯照向缺失的木板门时留下的阴影。
但他现在忽然发现,他的灵魂似乎也被锋利的刀片剜去了一块,于是成年之后,无论他怎么努力,也无法成功地修补,于是他学不会勇敢,学不会依赖,学不会不逃避,痛恨过往又无力改变,厌弃现状却无动于衷。
荧幕上沈母抱住少年躲在卧室,门被反锁,刀片砸在门板上的声音,一下又一下。
门被砸破的那一瞬间,客厅惨白的光从缝隙里漏进来,霎时刺向少年的眼睛——
沈浔猛然惊醒,止不住地喘息,却是努力压抑着频率,免得又一次将孟远岑吵醒,潮湿的冷汗包裹住他,他在心有余悸之中逼迫自己昏昏沉沉再睡过去。
却又一次坠入同样的场景,被暂停的梦此时又继续,但是幸运的是,这次沈泰安不在。
屋内晦暗不明,浓重的阴影化作成黑色的浓烟,呛得少年快要窒息,梦境开始扭曲变形,他看到少年忽然发了疯似的朝门外跑,奇怪的是,明明客厅和大门只相隔四五米的距离,不知为何,却怎么跑也跑不完,于是少年看着门口捉不到的光,只能眼巴巴地看着,像在奢望。
翌日早,虽然是周日,又轮到沈浔值班。
午休的时候,和孟远岑用手机有一搭没一搭闲聊,对面消息发的勤,和往常相似的话题和频率、用词和语气,就好像昨晚什么也没发生过,孟远岑对他相亲的事提也不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