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冷一天(89)
同一时间,身处g市的季迦禾才刚刚出了手术室,他的后背早就被汗水湿透,一群人说说笑笑的进了更衣室。
“晚上这班可没白加……”其中一位稍上了些年纪的大夫笑着道,“这台手术难度可以列入我从业这十来年前三了,以后出去又有得吹了。”
其他人应和道,“也就你有这手艺了,这放其他人还真不敢上。”
他一边换衣服,一边喊道:“小季,可以啊,没辱没老李的名声,不愧是他亲自带出来的学生……”
季迦禾走出来后,被他拍了一下肩膀。
季迦禾略微一点头,没有说什么。
一旁的三助笑道:“主任,晚上手术这么成功,夜宵能不能多加个鸡腿。”
出了走廊的大家都笑了,就连季迦禾嘴角也终于露出一个轻松愉快的笑,这一刻,连日以来紧绷的神经和疲倦的心神都因为刚刚抢救回来的病人而舒缓了下来。
但这个笑意截止到他拿到手机后,当看到屏幕上有连着十来个未接来电提示后,他心里就已经明白了些什么。
接电话是季姜。
“哥……”这一声一出来,他心里的猜测立马被扣上了定论。
手中的手机仿佛重如千斤,让他的手臂不得不垂下。
臂膀无力的搭在了裤缝边,他低下头,视线一下子就模糊了。
两个人,站在不同医院的走廊上,共享着此刻一模一样的伤心。
彼此的手机里明明没有一丝声音,却又道尽了千言万语一般嘈杂。
“季大夫,你怎么了?”路过的小护士小心翼翼问。
季迦禾擦了一把脸,摇摇头,道:“没事。”
他走进消防通道,扶着栏杆,艰难的弯下连着站了六个小时的腿,独自一人坐在黑暗中。
三个小时前。
弥留之际的季妈妈躺在病床上,看着季爸爸,眼角流下了自打入院后第一滴眼泪。
她心里其实什么都知道,她能预感到那一刻正在走近。
死亡对于受着病痛折磨的人来说,就像诗里说的一样,像凉爽夏夜里的微风——它的来处是无尽星空。
“我,我……要,要去姜弦了。”她费劲的说道,“给,给她汇报,好消息去,去了。”
可季爸爸却懂了,他点点头,握住了她的手。
这是一句跨越了二十一年的承诺,直到今天依然被遵守着。
二十一年前。
在同样的病床前,同样一位虚弱的女人,看着围着自己的亲戚们,脸上却没有一丝难过。
“大哥,二哥,我要生下这个孩子。”姜弦肯定的道,甚至还微微抬起下巴,以表示自己态度的坚决。“反正生不生,我最后都要死,所以我要尽一切努力留下它。”
“我问了医生,我的病对它没有影响,只要我不接受化疗,放弃治疗,坚持到生下它那天就行了。”她道。
季爸爸第一个提出反对意见,“不行,不能你说放弃就放弃。”
二嫂也道,“是啊,姜弦,医生又没说一定治不好,你只要好好配合,希望还是很大的,再说孩子等你以后康复了,还能再要嘛。”
姜弦冷笑着,眼睛挨个扫过众人,她道:“怎么,怕我给你们留下一个拖累。”
“我把肖意送进去了,死刑是没得跑了……这都是他应得的……”她忽然喘了几下,像是心悸,站的近一点的二嫂连忙倒了杯水递过去,还贴心的吹了吹,“对他,我已经仁至义尽了……就是可怜了这个孩子……”
她没喝,摆了摆手,将杯子又放回桌面上,捂着咳到抽痛的胸口继续道:“爸爸是个杀人犯,妈妈又是这么个样子……”她笑着的眼睛里带着泪,“多么倒霉的孩子啊……怎么就投胎到了我肚子里……”
她低头,看着自己隆起的肚皮,轻轻摸了下,擦干眼泪道,“不过没关系,我也不搞什么道德绑架,这个孩子去处我已经想好了,送出去它同时……我会把我名下所有财产也悉数赠出。”
她又环顾一圈,满意的看着她二嫂的眼睛立马亮了,还偷偷扯了扯身旁的丈夫衣摆。
而大哥和始终沉默的大嫂坐在远处,一声不吱。
“我十四岁起就离开了家里,摆过摊,干过夜市,下过工地,开过挖机,一步步走到今天,好事坏事全让我做了个净,后来又跟了肖意这种烂货,白白糟蹋了自己一辈子,如今还得了这种病……算是报应。但我不后悔,我挣的钱足够证明我是个有本事的人……我爱过的人,他也爱过我,我恨过的人,我亲手将他送进牢里。”她笑着道,尽情的总结着自己的人生。
“这个孩子,是个意外,却也是个礼物,算是上天在我人生最后一刻给我的奖励。”她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