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冷一天(84)
吃着吃着,他眼睛又热了起来。
季妈妈对他可谓是掏心掏肺,而他如今,为了季迦禾,却让她伤心难过,愁出一根又一根白头发来。
眼泪吧嗒吧嗒掉了下来,落在了碗里,忙碌了一天的脑子静下来,昨晚的画面又重新浮现出来,当季妈妈说出,“你不能同时毁掉我两个儿子”这句话时,季姜彻底绷不住了。
他咬住手背,不想让自己哭出声来。
疼痛与疼痛似乎是可以抵消的,当手背上的痛感强烈过脑子里时,果然会好受很多。
一顿饭足足吃了将近一个多小时,有一半的时候都用在了发呆上,除了上班,剩余时间,他真的很容易走神,常常盯着一个地方,一看就是很久,也不知道在看什么,在想什么,脑子一旦放松下来,就立刻切换成如今这种游离与懵懂状态,像是机器进入了性能衰退期一样。
收拾完碗筷,他躺在沙发上挺尸,灯也没开,独自享受着这宁静的黑暗。
竟这样迷迷糊糊睡了过去,不知过了多久,他被电话铃声吵醒,不知道为何,他总觉今晚的手机铃声格外刺耳。
他拍了拍睡昏了的脑袋,从沙发上坐起,接了起来。
“喂……”声音还有些睡意朦胧。
“是,对,我是他儿子……”
“什么……你说什么?”
对面一直在反复确认他的信息,但是他部分身体机能已经彻底宕机了,所有音节进入他的耳朵,就已经失联,脑子找不到处理端口对接。
反应变迟缓很多,季姜知道自己不能这样,他必须有下一步动作……可脑子怎么都指挥不动身体,腿软的像被抽去了筋骨一样。
季姜抬手,狠狠给了自己一巴掌,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觉得还不行,又连着扇了几巴掌,命令自己必须缓过劲。
“先生,先生!你先保持冷静……我再跟你对一遍病人信息……”
季姜几乎是跌跌撞撞的奔向医院,打车的整个过程,手抖的握不紧手机,付款的时候,脑子一片空白,忽然记不清密码。
司机见他这幅模样,也没敢催,将车停在路边,小心翼翼道“小伙子,你怎么了……要不坐车里先缓缓?”
季姜摇摇头,靠着仅剩的意识,从兜里摸出早上买包子剩的钱递给司机。
司机接过,有些为难的道:“哎呀,我身上没有现金,没法找零给你……”
季姜像是没有听见般,已经冲下了车。
前面二十年,他从未有过这样的经历,所以当他坐在急救室门外的椅子上,整个人都是冰冷的,脸色几乎比头顶的白炽灯还要惨白。
半个小时前,交警通知他来医院,说他母亲刚刚遭遇了一场交通事故,受伤严重,已经被送到此处急救,车祸共受伤三人,都在这个医院。
他从导诊台被带进来,门口已经站了两三个警察,看着他的神色,对方就立马猜出了他的身份,“江宁的儿子么?你母亲刚进手术室……”
季姜只能机械的点点头,表示自己听见了。
后来很多年,午夜梦回,他再也走不出那个狭长冰冷的走廊。
在梦境里,一切都被虚化。
就连时间也可以被随心所欲的伸缩或者拉长,思维就像是梦境中的上帝,它创造一切。
但这双上帝之手却怎么也捏不出他所期盼的画面。
他多么,多么,多么希望,妈妈能从那扇门平安里走出来,她是笑着的,鲜活的,生动的,真实的。
可是,梦见给他的,只有那扇绝望的大门和漆黑的走廊。
他一遍一遍的走,却怎么也走不出,一扇门背后,又是另一扇门,无论他推开多少扇门,背后都是冰冷的死寂。
季姜不知道过了多久,仿佛是一个世纪,又仿佛只是一瞬。
手术室门开了,季妈妈被推了出来。
季姜扑上去,几度张嘴,却又失声,牙齿明明磕磕碰碰在了一起,却拼凑不出一个完整的音节。
舌头像是被人拔掉了一样无用。
最后还是收在一旁的民警上前问了医生,得到答复。
扭头见他岁数不大,遇到这一遭事,整个人三魂七魄跟没了一样,于是劝道,“人救过来了,医生说要先送ICU观察观察,你要先稳住神……”
“家里还有其他人吗,你先去打个电话,都通知来,出了这么大的事……”
季姜下意识掏兜,却怎么也摸不到手机,他越急就越慌,浑身上下一阵乱掏,最后急的眼睛红的能滴血。
民警见他可怜,连忙掏出自己手机道,“用我的打,用我的打。”
几乎是靠着本能播了号码。
季爸爸赶到时,季姜几乎都快要昏过去了,因为疫情,家属不能靠近病房区,除非有核酸和陪护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