丝绒庄园+番外(16)
他越说越急,看架势就算叫他立刻去跟威斯敏斯特夫人澄清解释,他也会毫不犹豫地冲进育婴房,拿出十二分的勇气和他最怕的人对峙。
但是Carlyle嫌他傻似的,揉了揉他的头:“没有因为这件事不开心,没做为什么要去解释。”
珏书的嘴巴短暂地圆了一下,发出半截闷闷的“哦”声,他的这些小习惯和口癖还是戒不了,尤其已经被他习以为常地内化了,听起来没什么违和感。
他只好盯着泛黄的琴谱发了会儿呆。
琴谱也有一种魔力,珏书看久了,满眼都是会嗡嗡叫的黑色蜜蜂,于是转而看Carlyle的侧脸,凑近他的耳朵,用非常小声的气音说:“你要是想你的母亲,也可以跟我说嘛,谁都会想妈妈的,这又没什么。”
珏书刚被太阳晒过,身上暖烘烘的,闻起来有点像晒蔫掉的花,可是人比花想的东西多很多。Carlyle配合地缩短他们间的距离,耳垂不经意蹭到珏书的嘴唇,蜻蜓点水的一触即分。
珏书嘴笨,不会说冠冕堂皇的话,更不会洋洋洒洒地开导人,说来说去总共就是那么几句“有什么事可以和我说”“你不要强撑着”“我保证不会说出去的”,以及出现频率最高的“你不要板着脸”。这些话乍一听没什么,但是珏书搜肠刮肚之余,总怀疑自己说得是不是太轻飘飘了,没有点实际内容,少爷稀不稀罕还不一定呢。他妈妈就总是教训他,说不要妄图去猜测有钱人的想法,他们除了钱和地位什么都不在乎的,看起来不高兴,其实哪有什么烦恼。
结果就是珏书越说越蔫,整个人好似化掉,变成一滩冰激凌的鲜奶从钢琴凳上流下去。
Carlyle接住了这一捧香草味的鲜奶,不想逗他但是又忍不住模仿珏书一本正经的样子,贴着珏书的耳朵笑他:“你有时间不如多为自己想想。”
珏书愣住了:“想什么?”
“想半个月后剑桥的老师会给我出什么样的考卷,以及如果我没有合格,你是不是还要拖着你的小行李箱回佣人房和你母亲住。”
现在珏书的嘴巴张得仿佛能一口吞掉Carlyle。
Carlyle好整以暇地看着珏书,半晌后被他一把从钢琴凳上拉了起来。
“走啦,回去学习!”
Janice老师的教学方式完全照搬他在新式小学上的国文课,也就是先从识字开始,由字变成词语,然后再是长句和课文。他人看着无害乖巧,讲课的时候斤斤计较得不行,经常会逮着一个Carlyle念错的字眼纠正很多遍,差点就要在旁边准备一根藤条随时准备抽手心,人很小,架子很大。
“也不是不可以。”Carlyle甚至真的考虑了这个方案的可行性。
“不要。”其实是不敢,当然也有舍不得。
珏书上学那会儿脑子挺灵光,人又听老师的话,所以几乎没被藤条抽过手心,只有一次忘记写作业了,老师为了展现出他的一视同仁,罚珏书抄了两百遍名字,但后来听说珏书没写作业的原因是家里阿嫲去世了,特意叫了珏书过去,告诉他那两百遍名字可以免掉。
珏书抄都抄完了,他才说,不知道为什么,可能是觉得很委屈,“哇”的一下哭了出来,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搞得老师面露难色。
他说完这段啼笑皆非的回忆,Carlyle刚好在纸上写完第十遍珏书的名字,黑色的墨水干透了,“珏書”两个字工工整整地沁在纸面上,珏书接过去仔细地检查了一遍,发现最难写的“書”字一点不错,笔画工工整整。
但是珏书还没有教过“書”这个字,“珏”字更没有。
“帮我起个中文名吧,”Carlyle忽然对珏书说,“我想跟我母亲姓。”
珏书将疑惑咽回肚子里,改问道:“你母亲姓什么?”
“姓尹,伊人少了人。”
珏书不会给别人起名字,有时候连他自己的名字他都嫌难听,可他妈告诉他这是找算命先生给他算完卦后取的名字,好歹值一个银元。算命先生说他是五行缺土,人就不太稳重,做事轻浮,命也轻浮,需要好好压一压。
小时候的珏书家里有田有生意,自家经营的米铺,日子过得刚刚好,但是一朝局势动乱,家周围很多有眼力见的人早早地跑了,大多都是下南洋。珏书的父母收拾好所有家当,随了大流去到新加坡,在种植园里当苦工。这样的日子没过多久,他们听了一个英国人的骗,那人说去英国更有发财的机会,于是一家三口再次挤进货船的底层货舱,真正来了英格兰。
珏书是相信他“命也轻浮”这样的话的,为了给Carlyle取出有理有据的中文名,特意跟他要了生辰八字,但是英国佬才没有那样的讲究,Carlyle只是告诉珏书,他的生日是格里历的五月末,大概是早上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