丝绒庄园+番外(109)
但珏书第一眼就看见了她。
她看起来依旧像个时髦的富家女孩,散发着金色光泽的卷发一丝不苟,笑容也明媚,琥珀色的眼睛倒让惨白的医院墙壁不那么死气沉沉了。
下一秒,她也看见了珏书,回敬一个看起来并不意外的媚眼。
“护士Tallinn,”略严肃的护士长出声训斥她,“我刚刚说的你都记清楚了吗?”
“是的护士长,”Bianca收回目光和笑容,复述了一遍刚刚护士长说的话,“病床的床位要连成一条直线,两张病床之间的距离保持严格的……”
珏书匆匆从她身边经过,走进电梯里,手指很重且长久地按住按钮。
护士培训需要连续近三个月,珏书看见了她,不代表两人能找得到机会叙旧,抑或是他们之间本就没什么联系,尤其如今Carlyle不在了,他们自然而然地也就不必再做表面功夫。
护士培训期结束后,珏书一个加班的夜晚,他照例清洁好手术用具再准备离开。医院里只有手术室和值班护士长的办公室里灯还亮着,睡不着的病人躺在床上断断续续地呻吟。
伦敦不是主战场,圣玛丽医院是政府投资创办的新医院,加上护士助理们具备了最基本的医学知识,因而每天都工作量和工作强度维持在一个稳定的数值以内,大家不会松懈,但也不至于胆颤心惊、精神紧绷到崩溃。
“Dr. Janice。”
珏书沿楼梯走到三楼,灌满阴风的长廊尽头突然传来Bianca的呼唤声。她压低音量,快步走到楼梯拐弯处的彩色玻璃旁边,又喊了遍珏书的名字。
“医生。”
她仍穿着白天的护士服,白色的偏劣质布料在黑暗中闪着荧光。珏书抱紧手里的书,同样压低音量:“这个点了,你还不睡吗?”
“睡不着,出来散散心,”Bianca笑了,“你放心吧,不会被护士长发现的。”
她说完便后退了两步,就着从彩色刻花玻璃外透进来的月光打量珏书,然后熟稔地搭上他的肩:“你真的很适合穿这种衣服。”
白衬衫,黑色的西裤,还有搭在手肘上的外套,这已经成了珏书现在最常态的装扮。他听懂了Bianca的话外音。
自打Bianca说她和家人搬家去瑞士,珏书就认定了以后不会再和她见面,所以他反问道:“你父母知道你辍学的事情吗?”
Bianca闻言皱起眉,收回手,小声嘟哝了两句:“怎么连你也这么问。”
她抬起眼,再次上下打量眼前这个23岁的珏书。
17岁的珏书,留很长的头发,穿拘谨的黑白色女仆裙,Bianca面对他,会从心底感受到一种奇异的违和感,后来闹了一出谁也想不到的意外,她便知道了违和感究竟从哪来。
她为自己灵敏的直觉洋洋得意,怜悯心是而后挤进来的,可惜没等到她自发地想做件好事,她就发现,事态的走向已然不可控了。
“我打算之后再写信告诉他们——”Bianca套近乎一般地碰碰珏书的手臂,“你别光说我啊,你呢?说实话我都没想过会在这儿碰见你,你居然做医生了,我当时还想,Carlyle不在了,你会怎么办,你不是一向都很依赖他的么?”
珏书没有说话,皮肤上生出类似于撕裂的、恒久的痛感。
“那这么说的话,你俩应该也没断掉联系吧?他现在在哪,伦敦?剑桥?”
Bianca的嘴巴一张一合,问句像擂鼓,敲打珏书的脊背。
“没有联系了。”珏书说。
“没有联系?他在哪你不知道?”
“我不知道。”
Bianca端出一副不信任的样子:“我记得他只是被限制了人身自由了啊,又没有人拿枪指着他不让出来、不让他见你,他也没有每天都戴着手铐脚链,怎么,你别告诉我连一封信都没有?”
一个珏书听起来很耳生的声音在心里默然回答了Bianca的质问。没有,一封也没有。
Bianca等得不耐烦:“你怎么这样啊,这一点还是跟以前一模一样,一问摇头三不知……”
“那你还想让我说什么?”
珏书忽然开口,音量不是很大,但落在医院的地砖上,荡出不易察觉的回声。
Bianca愣了愣,仿佛没料到珏书会发脾气。
珏书的语气无可避免地激烈起来:“说你从在庄园的时候就开始不停劝你姑母离婚?说你早就把保险箱里的东西偷走了但仍要半真半假地骗我回剑桥?说你和你父母逃到瑞士其实是觉得事情闹大了,还是说,你现在跑来伦敦是优越感作祟想看看我没有Carlyle能活成什么鬼样子?”
Bianca的脸色变了,一言不发地看着珏书。
医院漆黑一片,珏书往下看,那团潮湿的浓雾徐徐上攀,阒静地缠绕着他的手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