指缝无聊(9)
或许这也解释了,为什么凛沧中学的学生组织要出台“责任学长”的制度;为什么学校里的大量新生会有不适应规则的情况。
同样地,这也解释了为什么边礼铭在这段学长和学弟的关系里,充分认可、信任了这位名叫赵沅的学长;从此两人形影不离,清晨一起去上学,傍晚一起走回家。
早晨向东走,傍晚向西回。两个并肩而行的少年永远面朝着太阳。
赵沅回想起那段中学时光,总会想到当时还在上高一的边礼铭。
老师说男生不能留长发,他就很实心眼儿地剪那种毫无修饰的寸头,结果第二天全班只有他一个人是这种发型。
赵沅记得那天放学回家的一路上边礼铭都很懊悔,低着头兴致不高的样子;为了安慰他,赵沅第一次说出了称赞他容貌的话:
“其实你剪这个发型挺好看的,之前我还没发现过你的骨相这么完美。”
还有高一下学期的时候,边礼铭接受不了自己的努力不反映在成绩排名的提升上,决定走钢琴专业。
赵沅当时又惊讶又生气,觉得边礼铭就是倔劲儿上来了;那么努力地学了一整个学期,说走专业就走专业,一点都不理智。
可就在赵沅怒气冲冲去边礼铭家里,准备质问他的时候,边礼铭正在练琴。
给赵沅开了门,边礼铭又坐回琴凳上弹曲子。
赵沅直到十几年后都记得那首曲子,门德尔松的《春之歌》。
赵沅仿佛看到春天的山林,山涧滑过河底的石块,“咕嘟”一声,轻快地载着阳光流走。微风拂动垂落的枝条,新绿色的嫩芽远看像一团很浅很薄的烟雾,和水面上反射出的光点相互映照。
边礼铭弹得那样认真,眼睛看着琴键,浓密的睫毛随之降下来。上午的阳光还很温和,透过落地窗,均匀和煦地洒了边礼铭一身,给他本就精致立体的五官勾上了柔和的金色光边。
三角钢琴的动态音色非常好,因为打开了盖板,琴声扩散到整个房间,又被墙壁回弹,仿佛置身于一种神圣的混响。
曲子结束,边礼铭在琴边转过身来。像只小狗一样,胳膊在身前撑着琴凳,亮着一双眼睛期待地问赵沅:
“怎么样?你喜欢吗?”
赵沅很措手不及,原先攒着想教训人的话通通没了用武之地;那感觉就像生吞了一颗带甜味的软钉子。
赵沅有点不情愿地躲开边礼铭的注视,缓缓点了点头。
与赵沅最初料想的不同,边礼铭完全是以冷静且理智的状态做出了自己的专业方向选择。在艺术领域,感受力和天分才是硬通货;即便身为Beta,相较于Alpha也不会有特别难以弥补的短板。
反而是赵沅自己不理智,在即将毕业的前夕,因为一个偶发事件,做出了一个之前从来没想过的选择。
高三那年的平安夜放了三天的假,边礼铭在赵沅家里住了一夜,第二天就回去了。
但第二天早上赵沅的外婆就感冒了,咳嗽而且发烧。在家吃了两三天的退烧药,不见起色,而且吃不进去东西,一吃就吐。
赵沅那时候已经在学校了,赵沅父亲请了假,陪外婆去医院。做过检查之后,外婆办了住院手续。赵沅父母负责的栏目工作很多,做不完的话,节目时间就没东西可以播;所以陪床的人只有赵沅的外公,其他人会在休息时间来医院。
受发热的影响,外婆的许多脏器无法正常运转。因为之前本来就有慢性病,此次无疑是雪上加霜;并且高热迟迟不退,情况只能越来越差。
出现的病症越来越多,医生们也只能对症开药,没有别的办法;可恰恰是复杂的用药,引发了外婆体内的免疫风暴,情况在某天夜里急转直下,人直接被推进了ICU,没出得来。
那一周,赵沅父母负责的栏目,破天荒头一回地放了之前某期的重播。
赵沅的外公在ICU门外突发心梗,费力救治坚持两天,最终驾鹤西去。
赵沅一直被告知外婆的病只是普通感冒,毕业班学业紧张,外婆住院期间,他甚至只去过一次医院。
任谁也没想到,第二次去的时候,赵沅已经失去了两个亲人。
在准备遗体告别仪式期间,边礼铭来找过几回赵沅。因为家里太乱,赵沅没让他进门。
某一次,两人顺着没什么人的人行道走着,在一个路口停下,靠着墙看眼前一辆一辆经过的车。沿沧市的冬天又湿又冷,寒意从领口钻进衣服,渗到骨头缝里。
赵沅靠着别人家的院墙不说话,边礼铭也不知道应该说什么,只是默默站在旁边看着他陪他。
赵沅从口袋里拿出半盒烟,抽出一根叼在嘴里,不甚熟练地用打火机点燃了,从嘴里吐出一片浅浅的烟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