指缝无聊(26)
空气凝固了。
赵沅感觉自己的脑袋完全空了,无法进行任何有序的思考。四肢控制不住地微微发抖,浑身发冷,却一句话也说不出,一个动作也做不了。甚至没能做到转头去看身边毫无动静的边礼铭。
很快,不等电视机前的两人又进一步的反应,镜头就迅速切回到另一位主持人:
“接下来是本期最后一则新闻。上周日,‘华章杯’青年钢琴演奏大赛决赛圆满结束。”
电视画面转为比赛当天的拍摄内容。红色幕布红得像新鲜的血,装满整个长方形的电视画面,红得迫人眼目。盛装的选手们站在舞台上,脸上映着忽明忽暗的闪光灯。随后镜头切到中近景,边礼铭手捧鲜花和奖杯,满脸惊喜愉悦、笑得自信舒展。
背景音中主持人还在不紧不慢地陈述:
“沿沧大学本科学生边礼铭作为初次参赛选手,成功突出重围,以一曲改编自门德尔松的独奏作品《春之歌》击败上届及上上届冠军禹智材,成功夺冠。成为自比赛开办以来,首位在大学本科阶段就取得该比赛一等奖的选手。”
“‘华章杯’青年钢琴演奏大赛自上世纪末开办以来,已经有三十余年的历史了。从中诞生过多位知名钢琴演奏家,不仅活跃于国内,也得到了国际上的广泛认可。被业界称为‘钢琴家的潜力试金石’。”
画面切换,电视里的边礼铭捧着花束和奖杯,正对着镜头。稍显僵硬的脸颊被舞台地毯和幕布映得泛红,亮晶晶的眼神里是难掩的兴奋与幸福:
“很荣幸能拿到这届比赛的冠军!希望在比赛的推动下,沿沧市、南华国的艺术环境可以越来越好;越来越多的演奏家能被观众们认识、认可、喜爱。感谢大家!”
那大概是边礼铭自出生以来,最幸福的一天。
第10章 白鸽飞走了
至于这一天到底是怎么结束的,赵沅也从来没有再想起来过。
似乎是触发了大脑的被动保护机制,悲切震惊的情绪被打撒成混乱的碎片。等赵沅真正反应过来的时候,屋子里只剩他一个人,一茶几乱七八糟的饮料零食,以及电视里兀自在喋喋不休的广告。
边礼钦的遗体在第一时间,由同在本州独立国的外交官员们护送回国了。边礼钦生前签过遗体捐献协议,边父和边礼铭只是在医院匆匆见了边礼钦一面。
赵沅想去找边礼铭;多少陪陪他,安慰安慰他。赵沅知道亲人去世的滋味并不好消化,也知道这个时候的支持有多重要。
但边礼铭貌似忽然忙了起来。以边父的次子,边礼钦的弟弟的身份,拥有了许多需要他处理的事情——接受采访、和边父一起接待前来关心吊唁的政界友人,整理相关的信件邮件并且回复……
边礼铭甚至忙得连自己毕业的事情也来不及操心。
除此之外,即便没有遗体,边家还是在家里准备了一场不甚名副其实的“遗体”告别仪式。
那一天下了下雨,可仍旧,东山街道几乎所有人都穿着黑色的衣服出现了。也包括赵沅。
赵沅撑着一把透明的伞,走到门口时,在管家的指引下收了伞,换了鞋套。
边家的会客厅里已经有很多客人了,靠墙的地方并了两个盖着桌布的条桌,上面摆着一些冷食甜点。边礼铭和边父在另一边站着,和前来吊唁围了一圈的人们神色自若地交谈。
边礼铭穿着黑色的合身西装,头发梳得一丝不乱,脸颊也没有冒胡茬,很得体。赵沅离边礼铭他们比较远,边礼铭忙于应付客人,也没能第一时间发现赵沅。
赵沅一个人默默走去了边礼钦的遗像前。
一旁的金丝楠棺木中没有躺人,只尽量整齐地放着边礼钦生前曾经穿过的衣服。被红色绒布半包围的方正空间里,是一件叠起来的白色衬衫、一条棕色的皮带和熨烫整齐的西装裤,以及一双已经起褶的旧皮鞋。
赵沅想起那个夏天的下午,提着珐琅花瓶来自己家里跟奶奶祝寿的边礼钦;那个知道弟弟跟他不亲,却还如此费心地抓着蛛丝马迹一路攀上来,只为了在暗中让边礼铭的生活更顺利一些的哥哥。
边礼钦明明那么耀眼那么完美,谁都挑不出一丝错来;偏偏他还总是谦恭地弯着腰,即便有出众的身高,也从不因此俯视任何人。
赵沅心中抽痛,为边礼钦遗憾又伤心。这个这样温柔,这样润物无声的哥哥;再也没有机会用他如此静默的方式,爱他的弟弟了。
边礼铭,那么骄傲,骨子里又那么没有安全感的孩子;又少了一个总在暗暗关心他,永远无条件支持他的亲人。
不觉间,赵沅的眼前被泪光模糊了一片。棺木里那件整齐的白色衬衫柔和地隐隐发着光,“吧嗒”一声,落了一滴眼泪在上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