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双(149)
他的神情很不自在,还总是下意识地去抹眼角的位置,盛燃不动声色看在眼里,抓心挠肝,只想快点得到一个答案。
余让一个月没有回过宿舍,虽然都不过是短暂停留的驿站,但因为跟盛燃度过了酸甜苦辣的日子,才觉得这里特别又难忘。
明明该忘的,何时才能放下。
他走进自己的房间,原本平铺的被子折成了四四方方的豆腐块,这是盛燃的叠被方式,而床边的椅子上,还挂着盛燃的换下的居家服。
“你……”余让转过头,看着门边之人欲言又止,盛燃意识到什么,脸唰就红了,支支吾吾道:“我我我前阵子回来过几天,就……睡你床上了。”
这种滋味跟尾行痴汉被抓现行似的,盛燃回忆起自己嗅着余让盖过的被子入眠的场景,简直恨不得挖穿天花板飞出去。毕竟他俩明面上已经分手,自己这种藕断丝连的行为挺叫人害臊的。
从来不是只有一个人承受着思念的苦,余让也跟着脸红,脑袋一热:“那你今晚还睡我床吗?”
“……”盛燃吞了吞口水,走向卫生间顾左右而言他,“我把热水器插上,你等水热了再洗澡,我去楼下买吃的。”
“外卖不行吗?”外头冷得要命,余让舍不得。
“楼下的快一点儿,我饿了。”盛燃找个借口溜出门,刚出电梯就拨着余茹霞的号码打了过去。
余茹霞看到盛燃来电,以为是余行出了什么事,忐忑地接通后,对面却没头没尾地抛过来一句话:“余行眼角的痣呢?”
“什么?”余茹霞慌了一阵,“什么……什么痣啊?”
盛燃没那么多时间跟她绕圈,直白又慌张地问她:“这具身体到底是余让还是余行?”
仅凭一颗痣的判断过于草率,但他不愿意放弃一丝一毫的可能,即便这种猜想在旁人瞧来是种荒唐。
“余让跟你说了什么?”余茹霞脱口而出的一句话却把这件荒唐事几乎坐实。
盛燃心脏跳动得愈发剧烈,他喉咙发紧,再开口时声音都是哑的:“所以,他真的是余让吗?”余茹霞知自己失言,一时不知该如何接话,盛燃说话带着哭腔,庆幸和悲喜都有,“余行左眼有一颗痣,余让却没有。他作为余让时的记忆比作为余行更加清晰直观,而这些日子的治疗,他明明很配合,可一直无法真正地正视自己敞开心扉,治疗效果非常糟糕。医生也找不出原因,那是因为他本身就是余让,我们一直试图杀死的是他的主人格,这一切从开始就是南辕北辙,一直都是错的!?”
他压抑着语气,亦压抑着情绪,一字不顿地吐出这些字眼,生怕一秒的停顿得到否认,或自我怀疑。
可余茹霞只剩叹气:“他是谁又有什么重要的,他的病好不了。”
“重要,”盛燃无比坚定道,“他是活生生的人,不该稀里糊涂地活着,更不该被这样放弃。”
“可这是他自己的意愿,”余茹霞激动道,“是他自己不肯面对自己,如果逼他,他会疯的!所以这么多年来,我们才会默许他用余行的身份活着,这都是为了他好!”
他是余让,他是余让!
“为什么?”盛燃躲在隐蔽的角落,暮色降临,他却觉得,天亮了,“他为什么要逃避自己是余让的事实?”
“我也不知道。”
“什么时候开始的,”盛燃想着,“从一开始就这样吗?”可他最初出现双重人格的时候,余行还活着。
余茹霞回忆道:“从他爸爸和余行死后,我一直在想,大概是他亲眼目睹了惨剧的发生,才会经受不住打击变成了这样。”
这就是心结所在吗?
“那天到底发生了什么?”盛燃说,“余行跟我说过,他们的爸爸酒后杀死了余让,随后又自杀,可现在看来,被杀死的人是余行。”
“是的,死的是小行,面目全非,”余茹霞想到那天触目惊心的画面,抽泣道,“我们赶到现场的时候,地上就躺着冷冰冰的两具尸体,屋子里到处都是血,小让鲜血淋漓地坐在地上,已经神志不清。”
盛燃心口抽疼,呼吸的空气带着彻骨寒意。他尝试代入自己,即便他对盛桥椿和盛之乐没有那么多所谓父子情深和兄友弟恭的情谊,但一想到如果是他们倒在血泊里,窒息的滋味瞬间就弥漫了上来,他大概也会疯掉。
可是他的余让,在十三四岁的年纪,就独自面对了这些。
眼眶一阵阵泛酸,盛燃抬头望着渐暗的天空:“谢谢你告诉我。”
“你要做什么?”余茹霞想要阻止他,“小让的病经不起折腾,如果你只是为了知道一个真相,我已经告诉你了,如果你想着拨款反正,我奉劝你不要。他这一生已经这样了,懵懵懂懂地活着,活下去,就够了,没必要再让他一遍遍撕开伤疤!你作为朋友,为他做的已经足够,到此为止吧,这份恩情小让还不上,我们也还不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