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捱(220)
他又来到这个冷冰冰的走廊,又被这样一扇冷冰冰的大门隔开。他看不见里头,听不见里头。可心电监护仪冰冷而刺耳的警报声仍犹在耳边响起。他只知道妈妈是在这里没的,外婆也是在这里没的。他在这里没见上父亲最后一面,只看见一具蒙了白被,已经僵硬的尸体。
这个走廊将他生命中所有重要的人都一个一个一个带走。现在他身边只剩下周钦沂。
他们几个小时前还搂在一起,感受着彼此的温热体温。几个小时后却像这样,在重症病房门前一墙相隔。
他委屈、害怕、又觉得无助。
明明已经吃了这么多的苦,明明已经经历了这么多的事。毒瘾戒掉了,精神疾病也在慢慢好转了。周钦沂认了错,改了性。而他也终于跟自己和解,重新接纳了这个人。明明已经承诺要做自己唯一的家人了,明明一切都已经走上正轨了。可为什么又是这条走廊,为什么又是这扇门?难不成他真的天生要克死所有家人,所有他珍惜的人都会离开?
可是上天,上天啊。如果你能听见我说话。
谈栎闭着眼,他在心里祈祷。
我的父母已经去世,我的外婆也已经离开。我花费了许多时间来接受爱我的人都已不在的事实。可是求你,求求你,只有这一次,将我最后的家人还给我吧。
你将周钦沂还给我吧。
我只要周钦沂。
在宣布周钦沂状态平稳的那天早上,谈栎双腿一软,跌坐在了地上。他热泪盈眶地注视着宣布消息的医生,仿佛那个人便是听见自己祈祷的天使。
他扶着墙慢慢站起来,原地摇晃了两下,随后又顺着墙壁滑坐在地上,在蒋迪诧异的惊呼声里陷入了猝不及防的深眠。
再次醒来的时候已经是深夜。
蒋迪没敢把谈栎也排在周钦沂的套房里,只在隔壁开了个单间让他休息。
谈栎起来后没费什么功夫就找到了周钦沂的房间,有专人看着保护,但估计都打过招呼,没人拦着谈栎。
屋里只有周砚洁趴在床边休息,她睡得很浅,听到脚步声便坐了起来。她这几天跟谈栎已经熟了:“你醒了,有没有不舒服?”
谈栎摇摇头:“没有,他怎么样了。”
“一直反反复复地昏迷,清醒的时间少。不过医生说是正常的,估计明早,或者下午,就能彻底醒过来了。”
谈栎也搬了个凳子坐在床边。他捂了捂周钦沂正在输液的右手,果然是冰凉的。另一边手臂已经被打上石膏固定住了。脖颈上的勒痕还很明显,但估计不算太重,也没包扎,只能看出上药的痕迹。
头发竟然被剃成了寸头,左后方有一道三四厘米的缝针横亘在上。周钦沂鼻梁很挺,剃了头发之后五官显得更加立体深邃,而脸颊上的划痕和青紫也变得更加触目。
他紧闭着眼睛,眉毛微微皱起,睫毛偶尔轻颤。大约身上还是十分疼痛,他的身体会无意识地绷紧又抽搐两下。喉结上下滚动时带起脖子上那发紫的伤痕。
谈栎眨了眨眼睛,鼻头涌上一股酸涩。他声音有些低哑,对周砚洁道:“你去休息一会儿吧。我在这里看着他就行。”
周砚洁早已十分疲惫,也信得过谈栎,听罢便点了点头,去隔壁房间睡觉去了。
清晨的时候周丰岩也来了。他这段时间一直参与周钦沂的抢救,身体也有一定程度的透支。他看不上周钦沂,最终却还是拼尽全力救了他。他不能说自己对这个儿子完全没有感情。只是他实在有太多优秀的孩子,他们省心又让他骄傲,与这几个孩子相比,周钦沂的叛逆、不驯和倔犟就显得如此刺眼。他看不上周钦沂那副吊儿郎当的嘴脸,就更看不上同自己儿子乱搞同性恋关系的谈栎。
从始至终周丰岩只把陪在一旁的谈栎当作空气,当不存在。所有人都察觉到他们之间的微妙,但没人敢把这一切捅到明面。谈栎想陪伴周钦沂,就不得不忍受这样的无视和冷眼。
而现在是周丰岩这七天来第一次跟谈栎说话。他的声音很沉,带着上位者的威严:“你是谈栎。”
谈栎愣了愣,显然没想到周丰岩会跟自己说话。他站起来,微勾着背:“我是的,您好。”
周丰岩没说话,他的眼神很锐利,像一头捕猎的隼。他虽上了年纪,身体却仍不错,只是沉寂地站在一旁,像投入海底的锚,稳重又冷漠。他看着谈栎,微微点了点头:“辛苦你了。之后你不用在这里看护了。从今天起,都不用来了。”
谈栎看着他,像是没听明白:“……什么?”
“等钦沂度过危险期,我会带他回S市。他也胡闹够了,生活该回归正轨。”周丰岩淡淡地开口,“我会给你在C市安排一份好工作,你们以后没必要见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