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捱(130)
谈栎甚至没来得及把嘴里的午餐咽下去,就冲出了房间。
他有不好的预感,非常不好。
他站在ICU门口,看医生来来回回不停留地忙碌。脑袋里耳鸣般嗡嗡直响。
大概两小时后,有位主治医师出来。他满头是汗。摘下口罩喘了几口气。看见谈栎和周钦沂几人一拥而上,有点不忍心地摇了摇头:“脑干出血并主动脉夹层,病情危重,治疗困难,死亡率极高,需要立刻手术。”医生顿了顿,抬头看了眼周钦沂,还是硬着头皮说完了话,“但其实我们的意见是……别再让老人受罪了。手术成功率但凡高那么一点点,我们也不会……说这些话。与其反反复复地让老人遭罪,不如让老人出来好好睡一会,亲人也能跟她好好告别。”
“你们……可以多考虑一下。下午给我们答案。”
走廊里是死一样的沉寂。
就连周钦沂也只是红着眼睛,所有想说的话都卡在喉咙,半句都没能吐得出来。
他眼睁睁看着医生回去,眼泪顺着眼睑不断滑落。
谈栎也沉默坐着。这几天他每次去看望外婆,都会拉着外婆的手告诉她你很快会好,我会把你接走。可外婆每次都只是抓着他的手指,很轻地摇头。
他知道外婆是什么意思。
四月时外婆隔壁房的郑阿姨去世。她在ICU苦苦坚持了一个半月,最终还是彻底长眠在手术台上。
那之后外婆不止一次跟谈栎提过。真要到那天她不想满身插满管子,也不想连话都说不出来。她不想死在手术台上,太孤独了。她想安安静静跟谈栎待在一起,像平常一样说点家常,然后安稳地睡着。
但谈栎还是不顾外婆的喜恶为她插上了管子,戴上了氧气面罩。无数个晚上谈栎辗转反侧。他不知道自己这么做到底算不算自私。他知道外婆理解他的挣扎和无奈,所以即使在这种情况下,仍安慰着他说不疼。可他早在网上查过,主动脉夹层要承受多大多可怕的剧痛。他明知道外婆是痛的是折磨的,可他还是没办法让外婆走。他不想放手,他不想失去外婆。
可他也不愿意外婆孤单地走在手术台上。不愿让仪器的滴答声和刺眼的照灯成为外婆睡去前最后的记忆。
谈栎僵直地坐在凳子上。整整两个小时,一动不动。
最后他还是签下了自愿放弃治疗同意书。答应医生把外婆接出来,回病房里安安静静度过最后的时间。
周钦沂愣了愣,然后瞪大眼睛,疯了般抢过同意书。
他不断质问谈栎为什么不继续治疗。他说明明有希望的,10%的希望也是希望。他将同意书揉成团扔掉,在走廊里边哭边拽着医生,求他不要放弃外婆。
外婆是谈栎的外婆,可周钦沂也把她当自己的外婆。
院长给周钦沂打了一针微量镇定剂,他瘫软下来,被架进屋里。
谈栎也满脸眼泪。他觉得自己这段时间干过最多的事就是掉眼泪。
他弯腰把皱巴巴的同意书摊开,重新递给院长,然后站在外面,静静看着外婆被推了出来。
外婆的意识是断断续续的,睡着的时间比清醒的多。
一醒来她就会拉着谈栎,眼睛一错不错,像要将谈栎的面孔一笔一画描摹,记进心里。她虽然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但谈栎能看出她的神情和心情都是放松的。比在监护室里开心许多。
她抬手想摸谈栎的脸颊,谈栎便把她的手贴到自己脸上。
外婆眯了眯眼睛,小声道:“找……秦……”
“外婆,你说什么?”谈栎将耳朵贴近外婆嘴巴。
“找你……秦婆婆……找她……”
“是老家的秦婆婆?”
外婆笑着点点头。她用尽全力摸了摸谈栎的脸,然后满足而宁静地闭上眼睛,重新陷入了沉睡里。
夜晚的房间格外寂静。心电监护仪滴——滴——滴——不断作响。
谈栎趴在床边,用脸颊轻蹭着外婆苍老而枯瘦的手。
心电仪的滴滴声不断变得急促,像不断变快变急的溪水落下,而谈栎的呼吸也随着不断急促。
终于,那几条上下波动的电波都纷纷变成了又直又平的线,预示着一条生命也彻底失去了最后的生气。
“滴———”警报声冗长而刺耳。
谈栎一动没动。
他轻轻闭上了眼睛,眼泪不断、不断地顺着脸颊落下。
他嘴唇微张,艰难地喊出了一声:“……外婆……”
“……外婆……外婆……外婆!!!”
在一声比一声悲恸的哭喊声中,谈栎想,他终于失去了世界上最后一个爱他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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