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司羿唔了一声:“我喜欢走窗户,比较刺激。”
尹之枝:“……”
尹之枝掰开他的手指,作势要关窗。但窗沿很快被一只大手牢牢挡住了,在月光下,这只手的肤色白得几乎透明。耳畔传来他懒洋洋的声音:“枝枝真狠心,就这么对待伤员吗?”
尹之枝关窗的动作一停,迟疑了下:“你的伤口也好久了吧,医生有没有说什么时候可以拆线啊?”
“我来之前就拆了。”周司羿捊起袖子,果然,那结实的小臂上,有一道淡粉色的伤疤。抢在尹之枝发作前,他补充道:“可我有新伤。”
“什么新伤?”
周司羿慢慢将脸侧到一旁。
月出中宵,银光挥洒,隐匿在阴影中的一切都无所遁形。尹之枝这才发现,他的左脸居然红了一片,嘴角也破了皮,她目光微变,吃惊道:“你被打了?是谁做的?”
周司羿可怜兮兮地说:“我爸啊。因为不听他的话,不娶他想我娶的人,现在我被赶出家门,无家可归了。”
说着,他就要转回来看她是什么反应。但下颌却被一双小手捧住了,被迫转了回去:“等等,我没看清楚呢。”
周司羿一顿,难得乖巧,配合地转了过去,任由她看。
凭借那天直播的画面,尹之枝大概也猜到了周司羿在先斩后奏。周学谦那么强势的人,肯定无法容忍儿子忤逆自己,而且,还是当众摆了自己一道。不过,周学谦居然会动粗,还下那么重手,她是没想到的。
周司羿的脸皮不仅泛红,还肿了,嘴角破皮那儿凝着一块血痂。尹之枝皱眉,小心翼翼地用指腹点了点那里:“这样会疼吗?”
她的手很快被抓住了。周司羿眼中闪烁着灼灼微光,仿佛她此刻的表情是一种很珍贵的东西。一瞬不眨眼地认真看了一会儿,他才撒娇似的将她的手按在自己颊上:“摸这里没那么疼。”
尹之枝抿抿唇,说:“你……”
“嗯?”
“你不是突然兴起,而是准备这样做好久了吧?那时候,你在纽约的酒店里想和我说的事,是不是就是这个决定?”
周司羿似乎有些惊讶于她还记得他说的话,半晌,勾唇道:“不错。”
尹之枝无法理解:“既然你有准备了,难道就猜不到你爸会很生气,甚至气得打你吗?你怎么还敢回家触他霉头?”
周司羿耸肩:“躲不过,他在后台打的。不过也无所谓,反正我已经预先拿到医药费了。”
尹之枝一愣:“医药费?什么意思?”
周司羿眨眨眼:“我爸有一个很想拿到的项目,现在那个项目在我和葛伯母的手上。”
尹之枝吃惊道:“你要和你爸爸在商业上打擂台?”
莫非他和金宗尧那次在纽约咖啡馆的见面,就是为了这事儿?
“没有,我不想再放精力在这些事上面了,只想纯粹地做自己喜欢的事。项目的控股人是葛伯母。我很快就会脱身,一进一出,赚点医药费而已。”
或许是知道尹之枝不参与商业管理,周司羿解释得很浅显。但尹之枝知道,他开玩笑的所谓医药费,肯定是一笔不小的钱。
当然了,和继续待在周家所能得到的源源不断的利益相比,现在这笔钱应该只是九牛一毛。
尹之枝沉默片刻,轻声问:“你不会后悔吗?这么一退,就等于是放弃那些东西了。”
周司羿反问:“得到那些东西,就意味着我要放弃另一些,不是吗?”
“……嗯。”
“我想过了,我还是更喜欢自由自在的生活。周家那些东西本来就不是我想要的,只是那个人从小到大一直给我灌输它有多好。我厌恶它,也好奇它,慢慢地,才会产生一种把它抢来、看看是不是真的那么好的心态。殊不知无意间,我也被那个人的执念绑架了。”周司羿低低一笑:“那个人在C国看着我一路往上爬,结果到头来,她一直那么渴望得到的东西,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我放手,对她来说,其实才是最大的报复吧。”
尹之枝伏在窗台上,下巴压着手臂,静静听完,想了想,说:“这样一来,她不能通过你回到周家了,以后应该也不会再那样骚扰你了吧。”
“没错。”
尹之枝长长吁了口气,双眼弯起,由衷地为他感到高兴:“那实在太好了!你解脱啦。”
周司羿凝视着她,忽然前探身体,柔声问:“枝枝,我现在已经无事一身轻了。你要不要和我一起走?”
“去……C国?那么远的地方,我去了能做什么呢?”
“我回归竞技,你可以做你喜欢的事。比如说……你喜欢舞美设计,可以回学校系统地进修,让专业教授教你。也可以先放一个长假,和我一起享受这个赛季,说不定过后灵感和计划就都有了,我经常这样。”周司羿扣住她的手,轻轻一拽,异常明亮的目光看进她的瞳眸里:“我有很多事想和你一起尝试,有很多地方想和你一起去,不止是去看Joslyn的墓,我还想带你去我长大的每一个地方看看。夏天来临时,我们可以去跳伞,去潜水。冬天就坐船去阿拉斯加看冰川……做什么都好,只要我们在一起。”
“离开这里,和我一起走吧。”
第98章
夜空广袤, 月上枝梢。
尹之枝与周司羿对望,视线从他灿若晨星的眸子,移到自己被他牵起的双手上。
斩断在华国的一切束缚, 奔赴遥远的国度,去过绚烂多彩的冒险般的人生。不羁的灵魂燃灼着火焰, 自由热烈, 永不熄灭——这幅让人憧憬的未来图景, 仿佛天生就与周司羿相衬。
而她……也应该选择那样的生活,和周司羿一起离开吗?
尹之枝垂下浓密的眼睫,瞳孔中晃漾着不明的神色,几许迷茫, 几许挣扎。
月光辉白, 树影婆娑。园中观赏池水光粼粼, 光斑如银箔,掠过她的下巴。
尹之枝下意识地抬睫看过去。
池子前方, 静立着一株高大的黄山栾树。
此刻,树下空空如也。
昨天深夜, 那里是站了一个人的。那人的身影冷峻颀长,仿佛与树梢暗影融为了一体,沉默地吐云吐雾,也沉默地望着她这扇窗户。
难以名状的悸动一闪而过,麻麻酸酸的,仿佛挑动了她心脏最深处的麻筋。
尹之枝闭了闭眼,问自己。
对她来说,华国真的是一个留下来比一走了之更痛苦、没有任何值得留恋的人和事、可以说走就走的地方吗?
不是的。
她的人生, 她的悲欢喜乐, 都深深根植于这片大地。这里不止有岳嘉绪, 还有开朗搞笑可靠的秦朗,有挨在柜台后和她一起看综艺节目的露露,有赏识她并给了她工作机会的姜照年,有耐心又爱唠叨、喜欢给她发一堆养生文章的林助理,有仿佛把她当女儿看待的葛月娴,还有数次救她于危难中、即使被欺骗也没有利用她的弱点来报复她的柯炀……
这些人都曾在她跌落时,伸手扶了她一把。是他们散播的温暖与归属感,让她这艘离开了港湾的小舟没有被残酷的暴风雨打碎成千瓣,得以跌跌撞撞地建立起自己的岛屿。
但一旦离开华国,就意味着她要斩断这些温暖的情感纽带,从已经建立好良性循环的小世界里抽离自己,将生活重心移到北美。
鱼与熊掌不可得兼,届时,距离、时差、文化、共同话题的消失,会让很多感情都难以维系。这就是现实,不是能以人的意志为转移的。
她似乎没有周司羿那么潇洒决绝。她不舍得……不舍得放开这些人。
尹之枝抽回自己的手,低声说:“你让我想一想再回答你,好不好?”
去与留,毕竟是事关未来的重要决定,确实也应该给她充分的考虑时间。周司羿抓起她的手指,放在唇边亲了亲,柔声说:“好,我等你考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