稍一停顿后,周司羿续道:“这段宝贵的经历成就了我,也让我对未来有了更成熟、更清晰的想法。今后,不管我去到什么地方,我都会衷心感激这段经历,并终身难忘它。”
主持人一愣。周学谦也皱起眉,表情出现了轻微的变化。
因为他们都发现,从这一段开始,周司羿的回答和彩排时不一样了。
现场观众和台下嘉宾并不知道彩排和直播的区别。众目睽睽下,又当着直播镜头的面,周学谦唇一动,似乎想打断他的发言,又硬生生地忍住了。
周司羿仿若未觉,说完刚才那段话,他手扶麦克风,静默片刻,再度抬眼,深邃明亮的桃花眼直视镜头。
明知不可能,电视机前的尹之枝却有一种他的目光穿透了时空距离,落在自己身上的感觉。
只听他不疾不徐地开口:“在接下来的日子,我会调整发展方向,把自己的精力和时间重新交付给毕生热爱的事业,以及陪伴真正想共度一生的人……我已经决定全面回归滑雪竞技。”
舞台上,周学谦的脸色骤然铁青,罕见地没克制住自己,转头,对他怒目而视。
台下的记者亦一片哗然,面面相觑。周司羿本来就不是素人。从十六岁就破了世界记录的单板滑雪冠军,再到被认回豪门的私生子……他的人生经历,上网随便一搜就有。在座的记者即使不是跑娱乐口的,都知道他现在已经和周家大房紧紧绑定,是周学谦不可或缺的左膀右臂,也是周家内斗的一张强力王牌。在这种局势下,他怎么可能说走就走?
有记者按捺不住,高声提问:“请问可以说得再清楚一点吗?”
“你是打算暂停一切工作和正事,去备战比赛吗?”
“有望参加世锦赛或是未来的冬奥会吗?”
……
电视机前,遥控器“啪”一声脱手落下。尹之枝难以置信地看着屏幕,大脑嗡嗡直响,一瞬竟是心跳如雷,整颗心脏几乎从喉咙里蹦出来!
昨晚,周司羿透露出他想去C国生活的意思后,她还猜测,应该是周氏集团有意于扩张北美市场,他要作为负责人去那边工作。
万万没想到,周司羿这是打算远走北美,回归竞技场,变回纯粹的滑雪运动员的意思!
乱套了,一切都乱套了,和《弟弟凶猛》的原文完全不同了。他当众这么宣布,不就等于直接退出了《弟弟凶猛》的宅斗加买股战场吗?
屏幕里,台下的记者和四周的观众都吵嚷嚷的。等声音小点儿了,周司羿才一眨眼,回答了最大声提问的那个记者的问题:“‘暂停一切工作和正事’的说法并不准确,滑雪本来就是我第一份职业,我更愿意称之为回归本职。”
一个记者追问:“是什么原因促使你做下这个决定呢?!和周氏集团的内部变动有关吗?!”
“你和你父亲商量过了吗?!”
“没有什么特殊原因,这是我发自内心的决定。”周司羿转头看向周学谦,微微一笑:“相信我的父亲也会???为我的决定感到骄傲。”
周学谦的脸色僵硬且阴沉,方才那种意气风发的神态,已完全从他面上褪走。他冷冷地看着自己的小儿子,牵了牵嘴角,没当着镜头反驳他,亦没做任何回答。
……
颁奖还未结束。在这个简短的采访后,周家父子就去了台下的嘉宾席就坐。冰雪体育馆的落成典礼继续进行。
但尹之枝知道,周司羿想让她看的部分已经结束了。她抖着手,找出手机,给他打电话,但也许是因为处于活动中途,电话被他按断了。
尹之枝一想也是,转而打开微信。
她轻轻咬着下唇,斟酌着编辑文字。却见对话框上方的状态变成了“对方正在输入”,显然,周司羿也正在打字。见状,尹之枝停下打字,屏住呼吸,准备看他要说什么。
几秒后,手机一震:【现在不方便说话,等我来找你再说。】
尹之枝盯着这行字,感觉手心微微发热,敲了个【好】字过去。
.
因为晚上还要去港城,在秦朗家待到傍晚五点,尹之枝就撤了,回到酒店和葛月娴汇合。
在保镖与助理的护送下,她们提上行李,一同前往机场。
飞机在轰鸣中起飞,奔赴南方。
即将踏足一片从未去过的土地,难免会感到忐忑。可一想到那片土地的某个角落安睡着自己的母亲,尹之枝又渴望能更快抵达那里。
三个半小时后,飞机在港城降落。
过关后,坐上接机的车子,尹之枝很快就感受到了港城和B城的不同。
这块面积不到一千二百平方公里、经济高度发达的土地,住了七百多万人,人口之密集令人咋舌。夜幕下,路面熙熙攘攘,行人步速极快。一块块霓虹招牌张扬地从建筑外墙伸出来,层层叠叠,斑斓光芒满布上空。高楼大厦鳞次栉比,楼距还很近。听说,这里很多房子都会被户主改造成劏房,分租给五六个不同的家庭。一间面积不到十平方米的劏房,租金就高达五六千港币,贵得吓人。若习惯了宽绰的居住环境,初来港城,大概会觉得有点眩晕。
金家一家老小,连同佣人司机,曾一起住在位于太平山顶的豪宅里。然而,就和岳家、周家的情况一样,随着金柏年中风入院,三房分家,相看相厌,自然也就各自搬到其它地方居住了。
葛月娴母子如今居住在深水湾一栋带泳池的三层豪宅里。这片区域坐落着港岛最大的高尔夫球场,对于真·寸土尺金的港城来说,可以说是超级奢侈不掺水的豪宅了。
车子驶入花园时,已是深夜十一点。一个中年妇女迎了出来,她身材稍胖,眉目和善,说的是粤语:“太太,尹小姐。”
发音很简单的两个词,尹之枝听懂了。
“今天已经很晚了,先休息吧。明天我再安排人陪你去拜祭你妈妈。”葛月娴低声说完,又介绍了眼前这位妇女给她认识:“这是荷嫂,家里的管家,你有什么需要都可以和她说。”
尹之枝点头,发自心底地说了句“谢谢”。
两人一起步入屋门。客厅穹隆极高,灯火通明。沙发那儿,一个背对门口的人仿佛听见脚步声,站了起来。
尹之枝毫无心理准备,一看见他,步伐就顿住了。
岳嘉绪静静地、深深地看着她。
他仿佛比之前清减了几分,额发垂过他饱满的额,落在眉骨旁,于灯影下,墨眉漆瞳,如水洗过般明晰。他全身衣裳都是黑色的,唯有围巾为暗红,长长的大衣衬得他身姿笔挺颀长。
离开了那个封闭的小房间,跨越两千多公里,在港城再次相见,感觉是很不一样的。
葛月娴看出了二人间涌动的奇怪气氛,不过,她显然认为他们仍是兄妹那样的关系,只是在见不见自己这件事上产生了一些分歧和误会,便拍了拍尹之枝的手,和蔼地说:“我都忘了和你说,你哥哥比我们早一点来到。我也是下飞机时才收到信息的。你们兄妹好好聊聊吧。荷嫂,你去给他们倒茶,我先上楼换件衣服。”
荷嫂应了一声,麻利地去了厨房。
客厅空落了下来。
尹之枝被葛月娴一句话钉在原地。
她完全没想到岳嘉绪会出现在这里。昨天晚上给他发了信息,他也没回复……
那厢,岳嘉绪长腿一伸,抬步走向她。
尹之枝咕咚一吞口水,僵立在原处,大脑里有很多纷乱而暧昧的画面被唤醒了——在那间卧室里,他每次这样走向自己,下一个动作,就是把她纳入怀中。
但这一次,岳嘉绪却在离她两步远的地方停住了,没有伸手碰她。
秦朗说过,要顺其自然,好好感受。可说来容易做来难。仍然无法挥散那种因关系错位而产生的心慌意乱,尹之枝倔强又别扭地垂下头,闷葫芦似的不吭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