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老爷推诿了一会儿，终究是喜悦地应了下来。

当天晚上，因出了这么一桩事，红豆和谢大姐俱是凄凄惶惶，也没什么心情用膳，只是煮了海鲜粥随便填饱了肚子，睡前一人喝了一碗定神汤。

次日，和风丽日。

杜老爷准时而至江口，虽快到不惑之年，可能是保养得好，脸色红润如孩童，一身绫罗绸缎更显得精神，今日为赴约而来更是打扮得美观，有几分风流倜傥的意味。

“红豆。”杜老爷笑呵呵地唤了她一声。

红豆：“杜老爷。”她垂下眼眸，不知为何，对此人没有一丝的好感。

好在杜老爷并没有发现红豆这点小别扭，视线是被正走出船舱的谢大姐吸引了，一动不动的。

红豆也回头一看，怔了。

但见谢大姐笑容满面的，难得地，竟然露出了几分娇柔。

脸颊儿涂了胭脂，微红，倒也动人。

往日沉色的衣裙也换作了稍浅稍靓丽的斜襟大袖上衫，下裙更是美丽，绣着云桃图案，发髻梳得整整齐齐，簪了金银簪，身上也戴着一些首饰。

“杜老爷。”谢大姐微微屈身，行了个礼。

杜老爷这才收回那失神的目光，下意识地想要笑着扶起她，但靠近时被谢大姐推开了，毕竟她不是杜老爷的妻妾。

“奴家多谢昨日杜老爷救命之恩，今日特备了船点感谢您。”

“好说好说。”杜老爷笑眯眯的。

两人目光相交，便是红豆这个外人都瞧出了不对劲。

那船点是谢大姐早上起了个大早，取了荷花渡里最新鲜，盛了花露的花苞做的荷花酥，又漂亮又精致。甚至就连给这位杜老爷喝的茶，也都是谢大姐平日舍不得拿出来的银针。

红豆承认自己酸了。

她抱着膝盖蹲在船角，暗暗偷听他们的说话声，听着听着就更加失落了，谢大姐的笑声那么清亮，那么开心，仿佛自己和她相处了这么久，都没有见过她这么开心。

午膳，谢大姐甚至亲自动厨，不让红豆帮忙。

做了好几样经典的船菜，如太湖云块鱼、干炸银鱼、龙眼膳片、清蒸太湖白鱼。

杜老爷吃得赞不绝口。

谢大姐羞赧含笑。

当真是郎情妾意。

次日后，每隔几日，杜老爷便会邀谢大姐一起泛舟，他们吃的船点和船菜慢慢地全由红豆来准备。

甚至有一日回来，谢大姐忧心忡忡坐在船里，对镜梳妆着，唉声叹气。

红豆最近看淡了，甚至也从这一场主仆亦或是母女之情中慢慢地脱离了，她亦想起了自己是这个时空的来客，美食谱在这几日忽然又响了起来，脑海里滚烫炙热，就如上一次在雀花楼一样，她恍惚地，才知道又快到了她要离开的时候了。

红豆沉默了一下，还是敲了一下船舱，没人应，她走了进去，就看见从前总是一张严肃脸的谢大姐在镜子前一副多担忧的脸。

“大姐，你没事吧？姓杜的让你不开心了。”

红豆不客气的话得到谢大姐一瞪眼，她嗔道：“你胡说什么呢。”

她顿了一下，似有无限的娇羞，好久才在红豆追问的目光下，闪烁着眸子说：“杜郎他欲娶我为继弦，让我从今往后不必再在这江上辛苦，过好日子咧。”

红豆心一滞，难以置信地瞧着她，竟然都不会说话了。

谢大姐因为红豆这呆滞的神情笑出声来，可笑声之中更多是惶恐。“红豆，一直以来我无枝可依，就似孤魂野鬼，杜郎他借我一只肩膀，许我一顶屋檐，我实在欢喜，感激不尽。”

红豆心暗暗地沉了下去。

她看着眼前熟悉的女子，又像是看着一张陌生的面孔。

从前，是她和自己说，女子需得学得一门手艺，立身持家。

也是她说，这世上得靠自己。

怎么就因这个男人碰巧救了她们，她就爱上了他，要去他的后院？

红豆不理解的目光也好，看不懂也罢，谢大姐都懂，她叹了一声，也并不打算和一个小姑娘解释。她低垂下眼睛，“红豆，江上的日子不太平，你我两人那日若不是幸运，早就化作了惨死的水鬼，到岸上去吧，往后我还能继续教你，不，呵呵，我觉得红豆你啊，已经把我的手艺给学得差不多了。你天赋好，不该埋没在这儿，到苏州城里，往后还能做个大师傅，你年龄也不小了，往后我和杜郎也会为你寻一门好亲事……”

除了做菜，谢大姐从未和她说过这么多话，她的是没有头绪的，一时东一时西，更从中能够听得到一丝对未来的紧张担忧。

红豆什么也没说，只是在旁边听着，心里很舍不得谢大姐。

真的很舍不得她啊。

可是她终究是要离开的。

也许她和她的杜郎真的会幸福开心呢。

红豆觉得自己没有阻拦她的道理，也无法阻拦大姐。

“好，咱们一起去苏州城里。”

因她这句话，谢大姐所有的担忧都化小了，脸上笑容春风化雨般的开朗，她摸着红豆的脑袋，微微抱着她，她很少对红豆有这种亲密的接触。而这种感觉，也令红豆眼帘湿润，回抱了她，大姐让她想起了早逝的妈妈，在梦里她的怀抱也是那么暖洋洋的。

谢大姐打算下船那日，红豆主动地要给她们做一道祝福的酒席，希望往后在岸上的生活能够幸福美满。

这也是红豆这大半年从谢大姐手里学到的太湖船菜、船点，也作为一个徒弟感谢师恩。

那天早上，风平浪静，美食谱在脑海里更加炙热，她快要离开了，她无法陪伴谢大姐在岸上生活，不能和她一起开一家船菜店。

谢大姐什么也不知道，只是在知道红豆为祝福她准备一桌菜时，仿佛是得到了亲人的看好，十分开心，看上去甚至年轻了十岁。

八宝鸭一道，虾圆一道，蜜汁火方一道，荷叶粉蒸肉一道，奶白鲫鱼汤一道，炒蟹粉一道。

另创意菜湖鲜冬瓜盏一道。

船点和和美美、只羡鸳鸯不羡仙。

赏太湖美景，品太湖美食，浩瀚波上，湖风曼丽。

红豆泡了一盏银针茶，给座上的谢大姐敬茶。

谢大姐微诧异，反而无从所适，一时不知该怎么好。还是她身边的杜老爷看出了门道，笑着道：“红豆尊你为师父呢，这杯谢师茶你可得接下，今天这一桌菜算得上是出师宴了。”

谢大姐从前多严肃，如今跟着杜老爷，倒多了几分小女儿之情。

她凤目看上递茶的女孩，一时有些惶恐不安，仿佛知道自己就要失去什么。可是面前这张稚嫩的面孔上满满都是对她的信任依赖。谢大姐心里一暖，接过银针茶放在桌上，“你们之间虽是主仆，却如师徒，胜似母女。”她眼中含着泪，就要扶起红豆。

红豆却没有接，反而是跪在地上，朝她磕了一个头。

“你这孩子！”谢大姐有点被她吓住了。

“大姐……生我者父母，教我者师父。”最后的最后，红豆还是希望自己不要留下任何一丝遗憾。

谢大姐连忙扶她起来，眼睛微红，却嘴角微弯，更似喜色。“你这孩子，咱俩相依为命，又何须这些俗礼。”

这一次红豆没有抗拒地被她扶了起来。三人共坐桌前，开始吃一顿最后在船上吃的饭。

谢大姐喝了点奶白鲫鱼汤，又用了一点炒蟹粉，看向红豆的视线里都带着满足，一边吃一边颔首，一边泪落一边感怀。

“很好。”两个字道尽了她对红豆厨艺的满足。

“有你继承我的手艺，我这一辈子死而无憾啊。”谢大姐说。

“好好的，说什么死不死的，今天可是一个开心的日子。”她身畔的杜老爷挽住她的手，笑着嗔道。

“好了，好好吃饭。”

谢大姐和杜老爷都尤爱红豆做得那道湖鲜冬瓜盏，不仅样子好看，更是好吃。但见它为小巧的圆柱形，乃是用冬瓜雕琢而成的，透明晶莹得似一个蜡烛，上顶着虾仁。口感鲜嫩滑爽，十分可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