猎证法医5重案日记(167)
冒雨冲进楼门洞,罗家楠胡撸了一把头发,抖抖身上的水珠,又在台阶上使劲蹭了几下鞋底。很快他就发现多此一举, 鞋底湿了,沾上土一和泥容易留下鞋印, 要进屋就得脱了鞋光脚进去。还好今儿穿袜子了——夏天,出汗多, 不穿袜子鞋容易臭。那天他一觉睡醒,起来发现鞋不见了, 问祈铭, 被告知刷鞋的时候熏得脑仁疼, 扔了。
——嘿!不就换双鞋垫的事儿么!至于扔了?您出过的凶案现场哪个比不我的鞋销魂?个败家媳妇。
当时罗家楠唯一庆幸的就是, 祈铭扔的不是那双他好容易下定决心上脚的限量版AJ。退一步说,就算祈铭扔的是AJ他也逼逼不着, 那是人家花钱给他买的, 连他都是祈铭的所有物, 扔双鞋算个屁。除了那些高订的衣服鞋帽皮带领带,只要是外面买的成衣,祈铭最多穿两年,第三年准保“断舍离”,慷慨捐赠。这些事他插不上嘴,只能是消费观不同不与之为谋。
楼道里的声控灯没一个亮的,更别提有监控了。这种七六年到七七年批量建起来的抗震红砖楼,结实是真结实,可毕竟年代久远,前几年市里统一改造老旧危楼而刷的墙皮,现如今也剥落得七七八八了,到处是裸露的水泥墙面。楼梯扶手的漆面已被无数双手磨秃,露出裂痕丛生的木质。
凌晨时分的楼道里过于安静,他爬楼梯的过程中尽可能不发出声响。人睡着了听不见,可万一有个养狗的,被狗听见了“汪汪”一叫,半栋楼都能被吵醒。就像他们之前有一次摁人,陈飞带了四个人堵门口,本来计划的是打个闪电战让对方措手不及,没想到隔壁养了只二哈,他们刚出电梯那狗就“嗷呜嗷呜”个不停。乍一听以为有狼,一下把嫌疑人惊着了,顺卫生间窗户往下蹦。还好底下有一遮阳棚把人兜住了,要不那孙子从七楼蹦下来绝得当场摔成肉饼。
抓捕时不怕枪不怕刀,最怕嫌疑人慌不择路,自己往阎王爷跟前凑。但凡嫌疑人出事,他们负责抓捕的就得担责。他听夏勇辉说,去年年底经手的一个案子,便是检察院起诉执法过程中造成嫌疑人死亡的警员。俩火车站派出所民警例行盘查,师父带徒弟,撞上一鬼鬼祟祟眼神闪烁的旅客,上前要求对方出示证件。这边正往机器上刷身份证呢,那人扔下行李箱扭头就跑。师徒俩从候车大厅一路追到马路上,该着那人倒霉,赶上一大巴在下客区违规倒车,视野死角司机根本看不到车屁股后面窜一人出来,直接就轧过去了。该男子当场死亡,连带着急救人的年轻民警也被轧断了四根跖骨。
事后查明该男子为网上追逃人员,身份证是冒用他人的。人死了,司机该担什么责担什么责,这个没二话。令人窝心的是,师徒俩同样被送上了法庭。夏勇辉说那年轻的小徒弟才刚满二十二岁,伤情鉴定结果为左脚第二至五跖骨粉碎性骨折,得动好几次手术,完后还得瘸一辈子。基于局法制办同事的努力,他俩倒是没蹲大牢,开审之前也准许取保候审了,人虽然没受什么罪,可心理压力大到那位老民警几天的功夫头发就白了大半。然后不让继续干外勤了,老的被发去警察纪念馆看仓库,小的给调去了110报警中心做接线员。
没脱衣服就是万幸,罗家楠觉着。没什么公平可言,出事儿就得有人担责,谁让他们倒霉赶上了?像付立新那样的,荣誉等身,大半辈子都贡献给公安局了,只因没遵守回避原则,追查害儿子意外溺亡的人贩子就被送上法庭。
也是因为这件事,罗家楠改变了对雷智敏的看法,以前他觉得这人根本就是钻钱眼里去,替犯罪嫌疑人辩护的时候不说颠倒黑白吧,总归是理直气壮的钻法律的空子。明明是检察院出来的,却返过头来和司法机关对着干,能把姜彬气得以脸滚键盘的方式骂街。付立新的案子是雷智敏给做的辩护律师,主动请缨,一分钱没收,最后成功让检察院放弃提起公诉。雷智敏这人确实有本事,但他瞧不上警察也是事实,以往来局里递交个材料或者陪同证人接受询问之类的,那趾高气昂、“除了我其他人都是法盲”的劲头真真让人恨得牙痒痒。
一口气摸到五零二,罗家楠拿出手机摸黑调成静音状态——连振动都不开,然后把鞋脱到门口。门没锁,外面拉着警戒带,但凡有点法律意识的人都不会往里钻。再说这是凶杀案现场,眼下正值农历七月,传统意义上的中元节鬼门关大开的日子,谁也不会吃饱了撑的触这霉头。
确认周边没有任何响动,他轻轻将虚掩着的大门推开条细缝,着眼观察了一番,然后一点一点,用避免门框合叶发出声响的力道,谨慎推出一个足以让自己侧身而入的宽度。
哐!
冷不丁门边突然多了只手,好家伙给罗家楠吓的,差点没当场嚎出来——
“罗副队?”
和史玉光打一照脸,罗家楠心跳狂飙的同时脑子里也拉响警报。违规让主管案件的负责人抓一正着,这要告到督察那,他真得吃不了兜着走,就算陈飞也不会护着他。要说史玉光这人够鸡贼的,复勘现场连灯都不开,还有,平时烟不离手的人,居然能静候于黑暗之中一根儿烟都不点。又不是他,一点儿痕迹不能留下。
人都吓木了,他嘴上却是淡定:“呦,这么晚还复勘现场呐史队,辛苦辛苦。”
“啊,睡不着,过来转转,你怎么来了?”
对于罗家楠的脸皮厚度,史玉光是有亲身体会的。眼瞅着这小子栽自己手里却脸不红心不跳,镇定如常,不觉在心里默念了一声“真特么是个人才”。
“我正好路过,刚看窗户边闪过个黑影,上来看看是不是有人破坏案发现场。”此时此刻罗家楠只能抠着俩大眼珠子胡说八道,反正已经这样了,最坏的结果不过是史玉光当场给督察打电话,“内什么,您忙,我先——”
“来都来了,进来看看吧,你们市局过手的凶杀案多,给点思路。”史玉光视线微垂,抬手打断他的言不由衷——上来看看?看看用脱鞋?
脑子里转着“不愧是二吉的干爹,仗义!”,罗家楠嘴上仍然虚情假意的:“啊?我进去?我进去不就违规了。”
“我干警察的时候你还上幼儿园呢,跟我这装什么装?”
史玉光压根不惯着他。按行政级别,他比罗家楠高,不至于因为自己是分局的人家是市局的就矮人家一头。再者他平时说话就直来直去这么个人,不玩虚的。
“不是,我怕连累您,我皮糙肉厚无所谓,您这岁数了,跟督察办公室一坐坐一天,腰受不了。”话虽如此,罗家楠已然迈腿钻进了警戒带里,冲史玉光嬉皮笑脸了一记,侧身挤进屋内,“您怎么不开灯啊?”
“开灯?我还能逮着你小子么?”
史玉光轻嗤。就琢磨着这种天气是作奸犯科的好日子,不过说实话他没想着能逮到罗家楠,而是堵林冬和唐喆学来了,没成想那俩还真听话,督察不让碰就真不碰了。不过林冬是个过分爱惜羽翼的人,帮罗家楠查案是卖个人情,但赔本买卖绝是不肯做的。
顶灯“啪”的一亮,罗家楠瞬间眯起长时间处于黑暗中的眼,待稍稍适应光亮后环顾一圈,眉头不禁挑起:“我去这屋跟特么猪窝一样,我自己住那会都没乱成这样过。”
墙上密密麻麻拍死的蚊子血,沙发坐垫油迹斑斑,脏衣服就团着扔在地上,家具上满是灰尘,还有扫指纹留下的磁力粉痕迹。空调出风口和屋顶都被烟油熏黄了,一抬脚,地板黏的粘袜子。
——恶心,待会出去这袜子得扔。
“这还是被刑技刮过一层皮的,你没看那天的现场呢,更乱。”史玉光抱臂于胸,皱眉摇头,“规矩你懂,具体情况我不能跟你说,你先看看,有什么思路尽管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