猎证法医5重案日记(107)
“诶诶诶,唐警官唐警官, 你赶紧擦擦,赶紧擦擦。”
派出所所长冲上前把俩人阻隔开, 好言相劝息事宁人。刚才被临时摇来维持秩序, 一看眼前这阵仗, 他顿时一脑门子官司。作为一方土地的守护者, 他自是比罗家楠唐喆学他们更了解当地人的性子,这以前是什么地方?是土匪的山寨。村民是不是坑里那位“先人”的后人他不知道, 他就知道, 这帮人往上倒两代, 没一个善茬。哪个村儿没祠堂?哪个地方拜祖先的阵仗小?他们认定了祖坟被挖,坏了风水,那是要拼命的。
眼瞅着人越压越多,这边快拦不住了,罗家楠条件反射的想要鸣枪示警。可一摸脚踝,完蛋,昨儿晚上出去喝酒,按规定不许带枪,他把配枪锁办公室抽屉里了。刚看唐喆学被照脸拍一烂西红柿,他预感冲突随时会升级,转头叫来考古队负责人,让先停工,和村民谈判好了再继续。
听说要停工,祈铭一万个不乐意。工作不管多苦多累,他毫无怨言,但为几句毫无科学依据的谣言不让他干活了,着实憋屈。可没办法,眼前这帮人,打,打不得,骂,骂不听,人多势众,光靠十几个保安和警察,真闹起来他们得吃大亏。刚还有人要抢遗骸,亏得周禾机灵,把筛出来的骸骨装放盒饭的白色泡沫塑料箱里,假装成垃圾放进垃圾桶才算躲过一劫。
多说一句,他其实早就记住周禾的名字了,只是觉得叫“大米”挺顺嘴,没想着改。
见底下停工了,村民们也不闹了,但还是不肯撤走,一帮老头老太太自发自觉的组成“巡逻队”,三班倒,看着工地,谁挖跟谁玩命。
村支书去县里开会了,下午四点多才回来,一进村就被罗家楠他们“架”去了村委会,商量这事儿该怎么办。可支书是个年轻人,县里派来的,平时说话还没村里那几个“大家长”顶用,于是立刻发人请来村里三位德高望重的长者,一起商讨。
三位老人家平均年龄八十七,因着常年干农活,身体都还硬朗,耳不聋眼不花,思路清晰。只听考古队长说了个开头,其中一位被称为“衡伯”的老爷子一抬手,打断了对方:“这个大道理嘛,大家都懂,政府的项目,我们没有道理阻拦,不过我们祖祖辈辈生活在这里,谁家没个先人埋在山里?要说以前开个山挖个墓出来,就算派不上是谁家的先人,也得大家一起出钱,搭台做法供个七七四十九天,你们倒好,先人骨头都给敛出来了,让村里人看了,心里不安生呐。”
“我们挖掘死者遗骸是为进行人类法医学的研——”
祈铭刚张嘴就被罗家楠一巴掌按到了腿上,四目相对,他在对方眼里明明白白看到了“憋缩话”仨字。道理都不好讲,更别提讲技术了,就是把法医室的书全搬来,问问他们谁看?
不让说话,祈铭瞬间拉下脸。
衡伯不怕看年轻人脸色,他干了四十多年护林员,一条杂种狗一支汉阳造,谁敢私自伐树他崩谁,得罪过的人能从村里排到镇上,自是不把满身书生气的技术员放在眼中。
只见他手杖一顿,环顾四座,威严道:“各位,既然想解决问题,那咱们就奔着解决问题的方向去,水库,该挖得挖,造福人民的工程,老朽自当支持,就是这个墓,已然被你们掘了,还出了事儿,闹的现在是人心惶惶,回头你们拍拍屁股走了,村里人怎么办?不是我危言耸听,头些年开山,把村东头老七家二叔爷的墓崩了,结果呢?这一家子再没一天安生日子,出车祸的出车祸,喝农药的喝农药,他爸,头天晚上还好好的,第二一早死炕上了,没几天他八岁的侄子掉河沟里淹死了……一桩一件件,听着都吓人,这要真不留神给谁家祖坟挖了,后面人家家里出事了,不得赖你们头上?”
见无人搭茬,派出所所长耐心规劝:“衡伯,那确实不是村里人谁家的祖坟,法医说了,可以做亲缘鉴定,再说占地补偿的时候都签过协议了,土地,地上物,均按规定折价赔偿给了承包户和村委会,现在闹,没道理不是?”
老爷子立刻捕捉到了所长话里的漏洞,轻飘飘的:“地上物是赔了,那地下物呢?协议上有这条?我可识字,你们甭想忽悠我。”
“——”
所长脸都憋紫了。没错,地下物协议上没有,问题没开挖之前,谁特么知道底下还有个墓啊!
“老爷子,我说话不好听,先给您道个歉。”罗家楠接下话,“那墓已经被盗过了,尸骨都从棺椁里拖出来在水里泡了不知道多少年了,不管是谁家的先人,早就被辱没过了,真出事儿它怪不到我们头上,而且墓里不止一具遗骸,我们祈老师来是为了调查那具遗骸的死因,不是为了和谁家先人较劲,而且根据目前掌握线索来看,该遗骸很有可能涉嫌刑事案件,村民拦着不让挖,往严重里说是妨害公务,犯法。”
不等衡伯发话,他又抬手一指唐喆学:“您瞅瞅,我们唐警官多好的脾气,烂西红柿砸脸上都不说话,您该知道,《刑法》新修正案里可有袭警这条罪了。”
唐喆学闻言忍住白眼,端起职业笑容和看向自己的衡伯客气点头。刚帮他从脖领子里往出择西红柿籽的时候,数罗家楠笑得销魂,还说什么“你非要凑热闹啊,这回好了吧,因公负伤”,简直毫无同情心!
话说回来,幸亏是西红柿,要是块板砖,林冬知道了还不得一跺脚蹦过来?
村里人打了警察,衡伯自知理亏,嘴上却硬气:“年轻人嘛,受点委屈不算什么,跟我们当年比起来那可差远了,我们那会对的都是带枪的,私伐林场的木材,偷猎保护动物,哪个不是亡命徒?当然了,扔西红柿是不对,回头谁扔的,我让他们家赔你一筐,我们这是远近闻名的西红柿乡,家家户户都种。”
“不用不用,给我我也没地方搁。”
唐喆学忙摆手推辞。好家伙弄一筐西红柿搁哪啊?又没随身带个冰箱,这大热天的,搁一晚上不得烂的流汤儿啦!敢情老爷子来给他补充弹药是怎么的?
看出一屋子人都憋着笑,衡伯清了清嗓子,说:“要不这样,村里人要求不高,只要证明不是我们的先人,你们该怎么工作还怎么工作。”
“我可以取村里男性DNA进行亲缘鉴定。”祈铭终于能说话了,语气依然不佳,毕竟这件事已经反复强调过多次,但之前一直没人听他的。
“几百年前的也能鉴?”
“通过Y-STR对比特定基因片段,可追溯同一父系基因的男性亲缘关系。”
“……”
看表情,衡伯被说蒙圈了。他垂眼琢磨了一会,又和左右两位长者低声商量了一番,最终点头确认:“行,我给你找几个村里大姓的男丁,都有血缘关系。”
祈铭要求道:“骨DNA鉴定比较慢,样本要送回市局法医办实验室做,来回至少需要三天,这期间我希望我们可以正常工作。”
衡伯微微一笑:“祈老师是吧?我尊重你们知识分子,但你也得尊重我们农民的风俗习惯不是?三天而已,我一个半拉身子躺棺材里的老头子都等的起,你年纪轻轻的,等不起?”
“等的起,等的起。”罗家楠一把摁住祈铭的大腿,顺势和起稀泥:“那就这么说定了,出了报告,开工。”
衡伯点点头,又说:“不过光出报告……这村里毕竟不止一个姓,那些没证明的……你们看怎么安抚一下?”
一直张不开嘴的支书终于发话了:“这个到时候我请乡长他们过来商量,看政府能不能再补点慰问金什么的,衡伯,您看时间不早了,爷叔几个都在这坐一下午了,都累了,要不就先这样?”
“行,听支书的,那就先这样,老家伙们,咱走。”
衡伯起身一招呼,屋里的白发老人们齐刷刷站起,迈着比年轻人们还矫健的步伐离开了村委会。支书留其他人到自己家里吃晚饭,但没人去,都累一天了,不想再支应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