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出风来(20)
第19章 海上孤舟
晚上的时候,林出躺在床上给宋唐打了个电话。
林出去了怀拉拉帕,宋唐也便空闲下来。他平时除了工作以外,最大的爱好就是画画,尤其喜欢建筑写生,所以独自去了北岛的汉密尔顿,参观大名鼎鼎的Hamilton Gardens。林出前几天还给他转了一个很大的红包,让他好好玩。
电话响了很久,直到林出的耐心濒临告罄前才被接起来。他有些不高兴,第一句话就是:“你怎么这么久才接啊?”
那边的宋唐愣了一下,说:“我在外面,没听到铃声。你又怎么了?”
林出听到电话里很吵,有嘈杂的音乐声和男男女女说话的声音传来,听起来像在酒吧或是party之类的地方。他知道宋唐平时私下挺爱玩的,也没觉得意外,撇了撇嘴直接问道:“我能有什么事,就是想问问你这几天在做什么,工作怎么样了。怕你闲得慌,闷出病来。”
宋唐哼了一声,阴阳怪气道:“你还知道问啊我的少爷?你跟野男人私奔的时候想到过工作吗?跟野男人私奔的时候想到过我吗?”
“……什么野男人啊,”林出骂他,“有病吧你。”
“‘野男人’都比你懂事。”宋唐“啧”了一声,“行了,我也不管你,你在新西兰有个能玩到一起去的朋友也挺好,省我的心。”
沈风来有朋友在汉密尔顿,前几天顺手为宋唐安排了熟人作导游,从那之后宋唐就觉得沈风来这人很不错,有什么事情都干脆跳过林出直接问沈风来。
林出越想越不高兴,“你怎么总说他的好话?我什么时候让你操心了?”
宋唐寻思了一下,自己也乐了,“那倒是。除了满脑子都是音乐别的啥也不管、任性、路痴、自理能力几乎为0以外,你这个死宅也没什么好让人操心的。”
林出怒骂:“……滚吧你!”
宋唐说:“我真的觉得沈风来挺靠谱的。他在新西兰生活了这么多年,又懂音乐,你做什么事情之前都问一问他的意见。总之,知道那句话吧?Relax and enjoy your vacation but above all, have a safe trip,OK?”
林出听得直翻白眼,敷衍地“嗯”了一声。
挂电话之前,宋唐破天荒犹豫了一下,又说了一句:“林老师,全世界这么多粉丝,还有我,都在等着你重回巅峰呢。”
林出听得愣住了。他想,如果是当着他的面,这样肉麻的话宋唐绝对是说不出口的。
他知道宋唐关心他,为了他好,但在这一瞬间他还是感觉到了巨大的心理压力。其实他一点都不怕被口诛笔伐,但是他怕让这么多对他抱有期待的人感到失望。
“宋唐,你好恶心啊。”林出沉默了很久,然后才勉强地笑了一下。
“我知道……我知道的。”
*
林出又在北极星酒庄住了两天,然后跟着沈风来启程去了南岛。
他们还带上了Zart。
走的那天是个早上,天刚刚亮起来没多久,沈风来的路虎离开了马丁堡,再一次驶上了海滨公路。他们要从霍克的私人码头出发,乘船前往南岛北端的海滨小镇凯库拉。
沈风来一边开车,一边对林出说:“很快就到了,你要是困就睡一会儿。”
林出一直看着窗外的景色,“我不困,最近睡得都很好。”
陈姐每天都换着花样煲汤给林出补身体,导致他虽然病了一场,人却长了些肉。不知是不是因为这些汤,他的睡眠也比以前好了很多。
沈风来看向前方,笑了一下,没有说话。
短短几天的时间,窗外的风景没有任何变化,可在林出的眼里却似乎天差地别。
来的时候是黄昏,陌生的国度和陌生的海,夕阳为荒野镀上一片橙黄,怎么看都是空旷寂寥的味道。
而现在笼罩它们的是夺目的朝阳。熔金日光炙热明亮,沿着山脊线肆意流淌,尽数融进海水里,金灿灿的泼泼洒洒,仿佛连天地间最后一丝灰暗都驱散殆尽。
林出把脑袋靠在玻璃上,又一次陷入了胡思乱想。
他想起在半年前在威尼斯的长岛上,祁斯年曾经对他说过,音乐是有生命的,它可以在山里,可以在天空,也可以在大海。乐器只是承载音乐的容器,黑白键所能承担的振幅总有极限,只有心里的情感才是无限动人的。
这样的道理,林出年幼之时学习第一课的时候就曾听过,可不知道什么时候,他的音乐早就失去了能让灵魂产生共鸣,迸发出火花的东西。
他叹了口气,转过头去看沈风来的侧脸和眼睛。他发现已经记不起小时候自己第一次演奏钢琴的时候心里在想什么,却能清清楚楚地想起初见沈风来那天他所演奏的曲目。
是舒伯特的D.664。
不是多难的曲子,旋律简洁清新,织体透明而质朴。当时只有14岁的沈风来把每一个音符都处理地干净漂亮。英俊的少年姿态优雅,双眼明亮,已经依稀有了天才的影子。
时间过去了那么久,林出想起来依然觉得心动得厉害。他闭上眼睛想,他真的是喜欢着沈风来的。只要看到他,所有糟糕的情绪好像通通都能被遗忘。
如果可以的话,他真的想要回到过去,生命里只有音乐和彼此的时候。
沈风来把车子停在了海边一个小型停车场上。停车场的旁边紧连一个不大的码头,码头一侧停靠一艘白色的游艇。
霍克先生的游艇很大,也很豪华,上下三层,开个party都绰绰有余。船上早有船长和一个服务生在等着他们。在此之前,林出完全没想到所谓的“船”是这样奢华的私人游艇。
过度兴奋的Zart嘴里发出哼哼唧唧的叫声,摇着尾巴到处钻,沈风来管不住它,干脆松开牵引让它自己四处参观。
没过多久,游艇就平稳地离开了码头。
林出和沈风来走到顶层的室外娱乐区坐下来。他环视了一圈四周,才小声感叹了一声:“霍克先生真是有钱。”
沈风来赞同地点点头,然后走到吧台边上,拿起一个杯子倒了一杯果汁递给林出,说:“霍克很喜欢大海,平时经常会去库克群岛潜水,一呆就是半个月。听说在那片海底,有神秘的沉船和大片未被破坏的珊瑚礁——他说那是他留在新西兰的理由。”
林出回想起霍克的样子,觉得有点意外,“他竟然有这么浪漫的爱好。”
沈风来笑出声来,“看不出来?”
林出点了点头。之后他装作随意地去问沈风来,“你好像还没说过你留在新西兰的理由?”
沈风来抬起手把外套脱了,随手扔在沙发上,坐在原地静静地与林出对视了一会儿,“小出,你好像总是在问我要理由。”
“算了,”林出皱了皱眉,语气有点冷,“不想说就算了。”
沈风来没有说话。林出等待了片刻,发现沈风来确实不打算回答这个问题,于是不高兴地站起来,走到船头去,趴在栏杆上去看无边无际的大海。
海风从海平线上拂来,发出吹哨般悠远的旋律。更远处天幕苍蓝,与海面完全融合在一起。
就在林出感觉到全身都凉透了的时候,沈风来走到露天音响旁边,问他:“想要听些什么音乐吗?”
林出深呼吸了一口带着咸味的空气,说:“随便。不要放你最喜欢的那位演奏家的曲子就好。”
沈风来停顿了一下才知道他在说他自己,于是笑了一声,在CD盒里挑了挑,放了一首很应景的钢琴协奏曲——拉威尔的《海上孤舟》。
琴声从脚下这一方海上孤舟上缓缓流淌开来。绵密灵动的音律与声声海浪相和,音符与自然共同编织出的和声随着海风扑面而来,密密包裹林出的心脏。
他安安静静地听着,觉得满目都被平静深远的海蓝色占满了。海浪不断翻出丝滑而漂亮的纹路,将船摇出轻微的晃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