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吹唢呐的,注意你很久了(92)
孑然轻咳一声:“凡人只一滴心头血,取走便殒命,我们仙家有三滴心头血,少了一滴不会死。”
慕月西浑身发抖,气得心疼,她声音带着哭腔,竖大拇指夸赞,“大师兄你真是大方啊,剩下那两滴送我行不行。”
孑然长睫微颤,冲她温润一笑,“你要什么,我都给。”
慕月西哭着捶墙,“大师兄,虽然你话说得好听,但我真想揍你一顿啊。”
司空焦心眼实诚,往孑然身边蹭了蹭,以防小师妹控制不住情绪真扑上来。
简不语感叹,“我一直觉得阿清不是坏人。”
断念仍顶一张不为所动的脸,看向孑然,“大师兄,阿清去了哪。”
孑然沉思片刻,“我的心头血,含有九转金丹之气,并非凡躯能承载的,阿清应是去想法子转化,让我的心头血能为裴一所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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慕月西强行给孑然喂了几大碗补药,将人送上床睡着,这才返回房间。
她是彻底睡不着了,大师兄这圣母心真让人头疼,明明是下山来捉妖,险些将自己赔进去,所以半夜三更,桌上的双鱼涅盘指针轻微一晃时,她立马觉醒。
出现了。
阿清来了。
被指针引到城主府最为荒僻的白木小院。
阿清正在摘青梅,身姿纤弱,踮脚够树上一串青梅,风将一头白发扬起,未毁容的那半张脸在月下泛着柔和的光。
她那一头云发,因切了半颗灵丹变成灰白色。
这会全白,这是阎王崔的征兆。
慕月西瞧见对方这副惨样,大师兄为人献心头血的火气瞬间压下不少,说起来这妖不坏,剜人心都挑坏人,又有胆有谋,爱起来如飞蛾扑火,对自己够狠,倘若不是坑了大师兄,慕月西还真愿跟人拜个把子。
阿清将手中的青梅递过去,慕月西白了一眼,还是接过,放嘴里一啃,酸得掉牙,她另一只手拨弄双鱼涅盘的指针,“这东西怎么回事,有时灵有时不灵。”
阿清从脖颈上摘下个小玉瓶,里头的东西微晃,似火光似夕阳。
“佛家的东西,能掩盖妖气。我若不动杀心,哪怕是再好的灵器,也很难发现我身上的痕息,还有,我的琵琶能那么厉害,全是因为这个。”
慕月西接过,“浮屠之火。”
阿清点头,坐到树下的小草簟上。
仰头,月光筛下,星星点点落在眼底,慕月西蓦地想起九重天上的星河。
小妖虽毁了脸,但眼里清澈的光不比天河中的星子弱。
旁边还有个小垫子,慕月西盘腿一坐。
阿清轻声回忆,“二十二年前,我历劫天火,元气大伤,被打回琵琶形,落在春秋城,被一位擅弹琵琶的夫人捡回府,后来那家人着了大火,我险些被烧毁,是个小男孩冲进火中将我抢出来。”
慕月西继续啃青梅,“那夫人夫家不会姓裴吧,那个小男孩不会是裴一吧。”
阿清笑,“正是。当初那么个小不点,颇勇敢,没能救出自己的父母,却将她母亲最爱的琵琶,也就是我,给抢了出来。”
拨开岁月的沙,阿清脑中浮现那个小男孩模糊的身影。
熊熊火光映在眼底,坚毅又倔强,若不是众人拦着,他还会再次冲进火里救爹娘。
小男孩晕倒在院里,没人在意地上落了一把单弦琵琶,最终琵琶被一个疯和尚捡走。
阿清:“我养好了元气,化形而出,本想着简单报个恩。”
“然后将自己给搭进去了,你亏了。”慕月西随口附和。
“可我不悔。”阿清说,唇角带着清浅笑意。
阿清递给慕月西一颗丹药,“劳烦仙姑给裴一服下。”
慕月西接过,猜出这是用大师兄心头血提炼的丹药,“我大师兄的心头血霸气逼人,一般人没那福气享用,你确定裴一吃了不会死。”
阿清摇头,“不会,我用了药引子。”
青梅里有个肉虫子探头探脑,慕月西捏出来仍了,“你心上人吃出毛病来,可别怪我,对了,你从鬼市哪家铺子换的人脸灵芝。”
“无霁。”阿清声音很轻。
人脸灵芝可是南柯楼的东西,慕月西想着她要抽空去瞧瞧谁捡了她的东西做买卖。
“待我向仙长说声感谢,十分抱歉,让你们受累。”
慕月西听着人的声音跟蚊子似得,偏头一看。
阿清已阖上眼,不知是不是她眼花了,感觉她整个身子好像都变得透明。
“你是不是快死了。”慕月西问得直接。
阿清没回话。
慕月西难得生出善心,“要不要我将裴一拎过来,你们俩亲热一会,说说遗言什么的。”
阿清笑,“别了,我都这么丑了,别吓着他。”
慕月西啃完青梅,从小簟上起身,自作主张决定将那小子拎过来。
阿清为他付出这么多,他要嫌人丑,她就用唢呐将他打成猪头,两个都丑,谁也别嫌弃谁。
走了几步,感觉脊后一阵风拂过,很轻,很凉。
慕月西回头。
靠在树杆上的阿清渐渐透明,胸腔里存放内丹的地界空落落的。
原来,她是用剩下的半颗内丹做了药引子,转化了九转金丹的锐气,让大师兄的心头血能为裴一所用。
慕月西眼底一阵酸涩,抬头望天,视线重新移回。
树下空了。
她转头往外走,想起不久之前她跟裴一说的那句话。
“死了,连灰都不剩。”
门外,站在不知何时来的几个同门,各个面色沉重。
慕月西将手中的丹药塞到孑然手中,一个人走了。
心情不好,不想去送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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孑然送去的那枚丹药,裴一不吃。
得知阿清死了的消息后,裴一就那副死样子,不吃不喝,哀莫大于心死。
短短时日,英俊风流的公子形同枯槁。
琵琶妖的问题解决,再无留下的必要,一队仙修离开前,去看了裴一。
他仍瘫在床上装死尸,什么药都不吃。
孑然将劝说无果眼圈发红的护卫嬷嬷们都给遣走。
床上的人这才缓缓掀眼皮,“仙长是否晓得什么,我儿时见过阿清手里的那把单弦琵琶。”
裴一声音沙哑,继续,“虽无凭,但我相信奈桥的死与阿清无关。”
他干涸的唇角,露出一丝绝望的笑,“我恨,她离开之后,我才那么的相信她。”
孑然看看床头小几上放着的那粒救命的药丸,他从袖内掏出一颗留影珠。
“我曾答应阿清,此事保密,但你这样子,让人看不下去。真相都在这颗珠子里,看完之后,你若仍一心求死,随你。”
孑然一行,临出门时,天空落了大雨。
乌青青的层云卷着积水,哗啦啦自天空倒灌,整个春秋城蒙了一层郁色。
几人解决了妖祸,不急着赶路,便在府内多呆了半日。
几人在凉亭喝茶,那疯和尚又来了。
最终,裴一服下那颗阿清用性命换来的丹药。
和尚在青梅树下为他剃度。
纷纷青丝缠着往事片片坠地。
他想起初遇她的那个夜晚。
想起之后的许多个因思念她而辗转反侧的夜。
想起戏楼里说书先生口中那些风花雪月缠绵悱恻的词。
他以前是不信一见钟情的,世人口中的一见钟情颇为荒谬,与其说一见钟情,倒不如说见色起意来得真实。
可与阿清的相遇,让他相信原来戏楼里说的情爱故事是真的。
青梅树下,她扑进他怀抱,温香软玉,她抬头,他望见她眸底清澈,那一刻,心脏某处咔嚓一声轻微响,似是冰雪消融的声音……他体会了他之前从未有过的快乐。
可是,可惜,后来的后来,他对她那么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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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后天空,蓝得让人心头一片空明。
裴一一身僧服,站在青梅树下,仰头看着翠□□滴的叶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