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颜酡之春阳·别篇·九秋· 续篇· 青霜筵(7)
毛毯下的我是赤裸着的。
我看清了注视我的那双眼。
同一瞬间,肌肉从高度戒备的状态松懈下来。我放任身体重新贴上床褥,盯着他,慢慢吐出一口气。
突然之间很想大骂。
混帐东西,人吓人会吓死人的。
他伏在我枕边,盯着我,耐心而傻气地笑。我说不准那是否是笑。他嘴角挑起的弧度其实很好看,有浅淡温柔的味道,让我想到黑夜花树间淡淡摇曳的月影。奇怪的,安详放松的感觉。
可是他看得我很不舒服。那种感觉,从未有过的感觉。纵然亲昵也陌生,惹出我的坏脾气。我了解这种情绪,不熟悉的东西我总是喜欢敬而远之。我讨厌无法掌控事实的感觉。
也许这真的就是我的懦弱。
而在他面前我总会不安。
我脱口而出,“看什么看!”
他轻笑,我所讨厌的那种笑,沉静了然,仿佛无所不知。
他伸手过来,我下意识闭上眼睛,感觉他的手指轻轻抹过我额头,拂开刘海,然后捧住我的脸。
他轻声回答我,用国语。我很惊奇。他叫我的名字,那音调简直腻人。我再次绷紧自己。
这个笨蛋。
他说:“看我究竟错过了多少,浪费了多少。”
那一句让我有些困惑,也有些难过。我不知道原因。该死的,我突然想起他似乎有个心理学硕士学位。
该死的医生。
他不依不饶地爬上来,开始毛手毛脚,像只大型犬一样笨拙贪婪的吻。我无声地叹气。再不做点什么就惨了,清楚意识到这一点的同时我用力推他。他开始笑,牛皮糖似的死死地粘着。一切转瞬之间变成撕扯和纠缠的游戏。我根本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被他紧紧压着,只能喘息。他笑得上气不接下气,那笑容俊俏明亮,像个孩子。下颏被新生的须根涂出淡淡阴影,又有些奇怪的沧桑感。
他老了,我也老了。
可是我们又见面了。又在一起。四年了。一切都显得熟悉而陌生。他的怀抱,他的吻,包括他所做的一切。都模糊混乱而又似曾相识。可是这一切令我安心,前所未有的安稳感觉。仿佛一切都是前世经历的梦境,或者梦中度过的来生,法国人所说的déjà
vu。虽然我不信。
可是一切由不得我不信。
令我想要怨恨自己的软弱。软弱而不抵抗。面对他真实的索要我简直想杀掉自己,那个柔软地喘息着也颤抖着的身体,那是我么。我在他明亮的瞳孔里看到自己几近陌生的表情。那是被某种感情切实征服的结果。不是欲念,甚至不是爱恋,只是一种深深感动般的迷醉,一如吻着我的他。他在呻吟和凝视着我的时候,眼神里浮动的光影几乎让我相信他就要哭出来了。
我不愿承认,可是如果我足够诚实,我只能这样对自己坦白。身体沦陷之前,心早已屈服了。
葬送给这样一个从一开始就崩溃在我面前的人。
真不知道这算什么。
我还很痛,可是抱紧他的想法仍然占了上风。他的须根刺得我很痒,我想笑又笑不出,只闭上眼,任他一径流连。
他却安静下来,指尖抚着他留在我肩上的齿痕,低低地说,“同同,对不起。”
这种话他也说得出口。我算服了他了。敢这样对我的人能有多少。若不是他,怕早就给我折断了脖子。我径自推开他坐起来,忍不住皱了下眉。
妈的,好久没给人这么折腾过了。真的有够难受。
他贴过来搂住我,摩摩挲挲,有话说不出的模样实在可气。我不理他。他却径自紧紧粘着,蹭我脸颊,音调里全是担心。
“……很痛么,同?”
我实在忍无可忍,吼他一句,“自己试试不就知道了!”
他似乎若有所思地发出一声古怪动静。“嗯……”
真他妈的不可思议!
我再也忍不住,扭头瞪着他恨恨地骂,“你有毛病啊!”
见鬼了,这人脑袋里到底在想什么啊。
他缩缩头,只笑。
后来我发现那一句算是说坏了。他甚至有些逡巡不前,仿佛期待我把他按倒的意思。我真有点后悔又分外气恼。早知道就不跟他赌那一口气。谁料到在我面前他是个如此实心眼的家伙。他原本是个straight guy,我知道。在我之前他大概想都没有想过去碰男人。我才不要跟他换过来。这种事,承受的那一方第一次有多么的痛我是知道的。这方面,男人女人一样吃亏。
这个白痴。他甚至没有说过他爱我。我亦不知道自己究竟对他如何。
可是那或许是真的。
就如是,约定一般沉迷潋滟,停留下来。
这小半生杀戮征伐,浴血奔忙,却是为谁。到头来,只想静静在一个人身旁度地老天荒。不过如此。
浅显而低柔的愿望。
没有人追问他的来历。那个年轻艳丽的东方男子。他在HITOMI停留下来,打一手漂亮的鼓。偶尔会跑到驻店乐队里玩耍,尽兴SOLO。HITOMI的熟客有很多为他的鼓而来。他们叫他Jackal。那个时候哀绿绮思和缪斯乔相视而笑。
Jackal Yan。颜苏同。
在HITOMI这个小小的幻觉花园里被宠爱到极致的那一个人。
他有点任性有点骄傲,容易害羞容易尴尬,坏脾气。了解这些之后便没有人吃惊为何HITOMI的老板大人在偷吻他的时候会被狠狠收拾。他像随着云朵漂流到这片天空的精灵,安宁而自在地停泊在晏雪怀里。
他倚在床头看书,厚厚的象牙色盖被堆在一边。晏雪躺在他身边,脸颊摩擦着细麻纱枕套,一点点摆弄他垂下的发梢,渐渐睡了过去。
他翻过一页书。听见晏雪轻声地叫,“同同。”
随口应了一声,思绪还浸在字里行间,无暇脱身。
“同……”
抬眼看他,才发现这家伙只是梦呓。轮廓深巧的脸庞被自己遮出淡淡阴影。他安稳地躺在身边,低吟。“同,同同……”
颜苏同好奇心起,轻轻俯身,贴近晏雪偷听。这家伙梦里无心,不知道会说出什么呢。晏雪声音含糊,渐渐低下。他伏下身,越凑越近,耳叶几乎贴到晏雪嘴唇。淡淡呼吸拂进耳廓,陡然地烫。
耳边忽然噗嗤一声笑,那么近又突如其来。颜苏同吓得差点跳了起来,精心训练的敏捷反应也的确令他弹起了身体。在那之前晏雪一把抱紧了他,在他耳垂上不轻不重地咬了一口,翻身压住他所有的恼怒和抗议。
他轻舔颜苏同鼻尖,嘻笑。“笨蛋。”
那一句惹来一连串大骂。晏雪笑眯眯听着,手指娴熟流利地探进了他的衣襟。
怎样才能够安抚这只嚣狂的豺,他懂得最直接也最有效的方法。
指尖的启迪和嘴唇流淌出的节奏。东方男子的肌肤光滑纤莹如柞蚕丝,轻轻虐待便留下清晰印痕。颜苏同挣扎起来,晏雪咬着他耳叶,缓慢吐气,吹出灼热低语。
“乖一点,同同。”
“……你去死!”
晏雪微笑着摩挲他,感到怀中的身体诚实地漾起一阵阵细微快乐痉挛。他吻着他,毫不顾忌调笑,“我死了你可怎么办,嗯?”
颜苏同咬牙切齿地盯着他,陡然伸手掴了他一记,然后抓紧他后颈拖下来,狠狠吻住。
就算了吧。就屈服和放纵吧。
唇舌辗转,颈项缠绵。
一千零一夜,从相见那一刻,到别离那一日。从迷恋,到怨怼。多少次独自握紧刀锋,在痛恨和懊悔的快感中迷失的欲望,被此刻肌肤相亲的摩挲和挤压逼迫得一触即发。他秀气的眉微微蹙着,一声不出,任凭晏雪动作。那些擅长制作精美人偶的灵巧手指终于渐渐摆脱了新鲜的尴尬和笨拙,一径用自己的方式张狂起来。他禁不住咬紧舌尖,才忍下微微喘息。
莹蓝长发在揉皱的床单上散乱滑动,缠进纠合扣紧的手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