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修十世福缘,只为了等这一日,消解困缚心上人八百余年的怨气和煞气。
不知过了多久,他终于能看见阵中的那个人。
高大的身躯漂浮在半空中,如果不是周身缠绕着十八道锁魂鞭,会让人误以为他只是陷入沉睡中。
林煜忍不住唤了一声:“贺沉......”
贺沉指尖微动,英挺的眉心也蹙了起来。
“别醒,再睡一会儿。”林煜抬起另一只手,隔空描摹男人的轮廓,轻声细语地安抚道,“很快,很快就结束了。”
但区区一介凡人之躯,如何能承受数以千万计的怨气?
来不及净化的黑气在四肢百骸中来回冲撞,搅得他五脏六腑都几乎移位,浑身筋脉更是胀得像要爆炸。
满头黑发自发根处迅速褪去颜色,眨眼间变得白如雪,与耳垂上的红痣交相辉映,诡异而艶丽。
就在林煜吐出一口血时,倏忽之间,剩余的黑气尖叫着朝另一个方向争先恐后涌去。
他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撑起摇摇欲坠的身体,艰难地挪向阵口。
林漠正站在第二个阵中,任由那些黑气疯狂撕扯他的身体。
“停下......”林煜撑着青云剑,气若游丝,“你镇不住这些冤魂,会被......被反噬......”
“林疏逸,我也愿意为你去死,为你永世不入轮回。”林漠身处冲天黑气中,语气反倒恢复了平静,“现在,你能相信我爱你了吗?”
林煜张了张口,一时竟不知该说些什么。
“我永远记得你在冰天雪地里,朝我伸出的那只手。”林漠张开双臂,面上露出怀念的笑容,“那么柔软,那么温暖。”
最终,他没有等到任何回答,就那样与万鬼阵共同覆灭。
“轰”的一声,盛大而永恒的覆灭。
*
林正扬带领林家人找到大阵时,一切已归于平静。
他心急如焚,却在看清阵口处的景象时猛地顿住脚步。
披头散发的黑衣男人单膝跪在地上,怀中搂着一个人。
他搂得太紧,像是守财奴抱着稀世珍宝,以至于怀中人只漏出一点雪白发尾。
林正扬愣了愣神:“阿煜?”
贺沉抬起脸来,看了他一眼。
林正扬膝盖一软,竟差点当场下跪。
他无法形容这种感觉,明明还是那张他认识的脸,但那轻飘飘的一眼如同携万钧之力,穿越近千年的悠悠岁月来到他面前。
贺沉低低开口:“他睡着了。”
虽然一头雾水,但设想中的画面并没有出现,林正扬还是松了一口气。
贺沉起身,无视一众复杂的目光,抱着人兀自朝林子外走去。
行走间衣袂翻飞,竟有股说不出的风雅。
林正扬回过神来,高声喝道:“你你要带阿煜去哪里?”
“与你无关。”贺沉头也不回,“他是我的。”
这几个字听起来倒是颇为熟悉,林正扬脸色一黑,正欲驳斥,却被另一道声音抢了先。
“林煜看起来受了伤,林家更适合他养伤,贺先生您觉得呢?”林晟礼貌而诚恳地提议道。
贺沉停下脚步,思索片晌后,微一点头:“也罢。”
直到踏进林家老宅,旁人都没能窥见一眼他怀里抱着的人。
他走进卧室,房门在他身后自动关上,直直撞向林正扬的鼻子。
最后还是匆匆赶回的青梅站在门口百般央求,才得以进去看一眼。
这一看,眼泪就止不住了,哗啦啦地往下淌。
林煜躺在床上,双眸紧闭,苍白的小脸不足巴掌大,曾经乌黑的发比洁白的床单还要白上几分。
“哭什么?”贺沉语气笃定,“他很快就会醒了。”
*
十天后。
林煜一睁眼,正正撞进那道幽沉深邃的目光里。
他眨了眨眼睫,声音有些艰涩:“贺、沉?”
下一秒,那人便发了疯似的一把将他搂起来按进怀里,嗓音嘶哑而颤抖:“你终于醒了......”
林煜睡了多久,他就硬生生熬了多久,他多怕自己一闭眼,心上人就会消失不见。
那他们又要花多久,才能重逢?
“没事,我没事了......”林煜轻轻抚摸男人的肩背和后颈,如同安抚一头惶恐不安的幼兽。
良久后,贺沉终于稍稍放松身体,垂眸盯着怀中憋红了的小脸,目光克制而又难掩贪婪。
林煜被看得连耳根都热了,不由抬手捂住那双眼:“看什么?”
“看你。”贺沉握住他的手拿下来,“八百六十一年未见,让我好好看看你。”
林煜微一挑眉:“先别看,我们还有帐没算。”
贺沉顿了顿:“什么账?”
林煜望着他:“八百年前我骗你一次,你骗我一次,姑且算是两免。”
“嗯。”贺沉应声,“你说了算。”
“八百六十一年不见,结果你一出来就狠狠欺负我,一个不够还精分成两个,这件事又该怎么算?”林煜戳着男人结实的胸膛控诉,“亏得我以为贺郎谦谦君子,温润如玉。”
他说话时眼眸湿润发亮,语气透着一股娇憨,不像是要算账,倒像是撒娇。
“林公子错了,贺某可从来不是什么正人君子。”贺沉捉住那根手指,薄唇挨近又烫又软的耳垂,哑声问道,“八百年前日夜相对之时,我脑子里想的究竟是什么,你当真一点也不知情?”
第59章
滚烫的呼吸喷洒在耳根, 引起脊椎蹿起一阵要命的酥麻,林煜控制不住打了个颤, 下意识往后躲:“你在想什么, 我怎么会知道.....”
贺沉不依不饶地追着压上来,将人牢牢困在身体和床头之间,低沉磁性的嗓音愈发喑哑:“当真不知?”
“除了我在无人之境受伤那次, 你一年就只会回来一次。”林煜努力抵住宽阔坚实的胸膛, “每次见面,你还装得特别正经, 我怎么知道你到底在想什么?”
“那你知道,为何我一年里只见你一次吗?”贺沉到底按捺不住,张口含住软烫的耳肉, 声音也变得模糊不清,“因为我怕一见你便会控制不住自己,想扒下那身白衣,想将你摁在床榻间上.....”
八百年前, 林家二公子是何等惊才绝艳的人物, 犹如九天之上的谪仙,凡人多看一眼亦是冒犯。
但贺沉见到他的第一眼,便想将那身纤尘不染的白衣染上属于自己的颜色。
那次从死境中出来后朝夕相处,是他的贪念和痴妄滋生得最疯狂的日子。
那时他甚至考虑过, 假如他趁人之危将林公子带走, 囚|禁起来,从此以后就只有他一个人可以看见,可以触碰, 可以拥有。
哪怕只有一辈子, 他也愿意用生生世世来换。
但是他终究还是不忍, 不忍将那样光风霁月的林公子拖入深渊。
他怎么舍得?
“原来八百年前,你就有这种想法了......”林煜不可置信地望着他,“所以你才”
“所以逃出来的那部分我,代替八百年前的我,实施了我藏在心中最深的执念。”湿热的吻渐渐游移,贺沉近乎叹息般,“我一想到我们错过了八百多年,我就觉得好遗憾,好遗憾......”
幸好上天给了他们一次机会,一切重新来过。
林煜眸光闪动,难耐地仰起天鹅般纤长白皙的脖颈,断断续续地唤道:“贺、贺沉......”
“嗯,我在。”男人亲吻的动作并未影响他回话,“乖宝,我好想你,想了你八百多年了......”
八百多年的焚骨燃魂之苦,支撑他的一直都是怀中这个人。
他知道,他的心上人在等他,所以无论如何他都不能被黑暗吞噬。
林煜再也抵挡不住男人的攻势,揪住衣襟的手指松了开来。
积攒了近千年的爱与欲霎那间喷薄而出,仿佛一场铺天盖地的熊熊大火,将两人彻底吞没……
从沉睡中醒来,贺沉维持了当年的模样,黑发倾泻而下,与雪白的发丝纠缠不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