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发生的事情,赵林苏记得很清楚,包括那天的温度、湿度、空气中弥漫的淡淡植物的味道都还深刻地留在他的记忆里。
“我回宿舍了。”
“别,你等会儿。”
沈言叫住他。
赵林苏停下脚步,他单手掌心拽着单肩包的包带,梧桐树投下阴影,初夏的天气,有点热,但还不闷,他道:“干什么?”
他问完之后才发现沈言的表情有些不同寻常。
面色微微泛着红,眼睫毛低垂着不敢看他,喉结紧张地滚动着。
赵林苏掌心下意识地攥了下包带。
心跳略微上升。
“有点事。”
沈言罕见的、不同寻常的,在他面前流露出一丝忸怩害羞的样子。
“……”
赵林苏怔了怔,定定地看着沈言,阳光将他的碎发打成了淡棕色。
沈言把包转移到胸前。
拉链拉开。
一切在赵林苏眼中都犹如电影里的慢放镜头,一帧一帧,每一帧都让他的心跳疯狂加速。
直到那个淡蓝色的信封出现在他的视线里。
它夹在沈言的手指间,薄薄的,看上去甚至有些锋利的样子。
那一个瞬间,赵林苏几乎都感觉不到自己的心跳。
好像被施了定格魔法,视线、呼吸、心跳、血液的流动全都僵住了,大脑一片空白,巨大的幸运将他砸得目眩神迷。
“那个……你、你下午没事吧……那个,陪、陪我去……女生宿舍楼送、送个情书呗。”
魔法消失了。
沈言低着头,发出一连串害羞的傻笑。
赵林苏静静站在那。
视线瞥向一旁的梧桐。
阳光非常刺眼,眼睛酸疼无比。
“没空。”
赵林苏冷冷道。
他转身就走,再多一秒,或许沈言一抬头就能发现他的失态。
“什么没空,你有什么事?回宿舍也是打游戏……”
沈言把书包甩到身后追上来。
“我要去图书馆。”
“少来,这都几点了,图书馆肯定满员了。”
“那就去别的地方。”
“哎呀,你就陪我去嘛,这可是我第一次跟女生表白,你好歹给我撑撑场子,”沈言勾住他的肩膀,“还是不是兄弟?”
赵林苏停下脚步,手掌攥着包带,他转过脸。
沈言脸上还是泛着淡淡的红,一双眼睛亮晶晶的,乞求地一皱鼻子,“请你吃饭,好不好?”
“是谁?”赵林苏道。
沈言脸上红晕更甚,含含糊糊道:“就……一个学姐……”
“……”
赵林苏重又将目光转移到路边的梧桐,他相信他现在脸上应该没什么表情。
“什么时候?”
“就现在吧。”
“刚吃完饭,现在宿舍楼下人应该不多。”
心脏像被一双无形的手给死死攥住了。
愤怒、伤心、痛苦、失望……还有尖锐的嫉妒,各色负面的情绪充斥着胸膛,赵林苏想甩开沈言搭在他肩膀上的手臂,他想转身就走,想说沈言,能不能别对他太过残忍……
“随便。”
没有任何情绪的两个字。
沈言哈哈一笑,蹦了一下,又使劲勾了下他的脖子,将他摇得东倒西歪,“就知道你最靠谱!”
路很短。
沈言一路都在紧张地碎碎念。
赵林苏走在他身边,奇异地感到一种认命般的麻木。
迟早会有这么一天的。
从他发现自己喜欢上了沈言,而沈言是个彻头彻尾的直男时,他就知道一定会有这么一天。
像很多年前就被判了死刑,然后缓期多年,终于到了要执行的时候,他也想要垂死挣扎,想不顾一切豁出去了,可是视线瞥到身边,就见沈言又把包甩到了身前,很小心地护着,那副眉飞色舞心情激动的样子。
能怎么办呢?
告诉他,他喜欢他,很喜欢他,求他别去喜欢女孩子?
何必呢。
恶心了别人,也未必能成全自己。
宿舍楼下的吻别让沈言沮丧得一下从春入冬。
“走吧。”
沈言小声道。
他转身倒是走得很快很急,没有半点拖泥带水。
赵林苏静静地陪他走。
他又活下来了。
很卑鄙地以沈言的失落为养分活下来了。
沈言大概是真的挺难过,在校园里一言不发地乱走,赵林苏跟着他,从开始的庆幸慢慢又变得有些心疼。
“诶……”沈言勉强对他笑了笑,“我请你吃烧烤吧。”
烧烤吃得很沉闷。
沈言一直低着头一声不吭地闷头撸串,然后突然站起了身,进了烧烤店,出来手里拿了两瓶冰啤酒,“来,陪哥们喝一杯!”
赵林苏不置可否。
沈言一杯酒下去,眼睛就开始发直了。
赵林苏手拿着杯子举在唇边,“没事吧?”
沈言直勾勾地看着他,随后垮下了脸。
“分手快乐,祝你快乐……”
“……”
他来来去去就唱这么一句,唱得很伤心。
赵林苏冷道:“你这顶多算是失恋未遂,别碰瓷分手。”
“你别管——”
沈言嗓子拔高,继续唱。
赵林苏喝了杯子里的酒,道:“别喝了。”
沈言也不管,还是继续喝,喝完就唱,唱完就喝,唱了一会儿,他可怜巴巴地对赵林苏道:“……我真的挺喜欢她的。”
赵林苏冷冷地看着他。
仿佛是为了证明什么,沈言“唰”地一下拉开拉链,把里面藏得好好的情书拿了出来往胸口上拍,面色潮红,“你看,我还给她写了情书!”
“老土。”
“这叫古典,你懂个屁!”
沈言又喝了一口,眼神已经开始逐渐涣散,“她温柔又智慧,像个大姐姐一样照顾我……”
赵林苏冷笑一声,“你有恋姐情节?”
“你不懂——”
沈言醉了,一个劲地摇头,重复着说“你不懂”。
赵林苏一颗心像坠入了刀山火海,他不懂?他不懂?!
“你如果真的喜欢,为什么不去争取?”赵林苏一字一字,冰淬一般,“哪怕搏一搏?”
沈言没有回答。
他倒在桌上醉死过去了。
赵林苏也没有回答。
因为他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他那么喜欢,可是也不敢去赌。
赌的代价太大了,他输不起。
赵林苏把两个人的包一左一右地挂在肩膀上,然后在烧烤店老板的帮助下把沈言背了起来。
沈言手里一直拿着那封情书。
赵林苏背他走了两步,沈言没抓稳,手里的情书就那么晃晃悠悠地掉了下去。
就落在离他们一步远的位置。
“这就不要了?”赵林苏淡淡道。
沈言“唔”了一声,靠在赵林苏后颈的额头热热的,显然是已经醉得不省人事了。
街道上人不多,赵林苏迟疑了很短的时间就过去了,因为背上还背着个人,所以动作有点吃力地,应该说是很费劲地捡起了掉在地上的淡蓝色信封。
“不要,那就给我了。”
沈言在他背上呓语,赵林苏就擅自当作得到了同意,一直收藏了两年。
“你不要了,”赵林苏端起碗,掐头去尾,言简意赅道,“我说给我,你没反对,我就拿走了。”
沈言微微张嘴,“真的吗?”
“嗯。”
沈言头垂下,一副被自己打败的表情,“我就那么随随便便就给你了?”
“也没那么随便。”
赵林苏想起自己捡那封信时,浑身肌肉紧绷,为了极力地保持平衡,不让背上的沈言滑下去,那一下很不容易。
沈言无语地夹起赵林苏给他的那块牛肉,他嚼了两下,才小心翼翼道:“你没打开看过吧?”
“没有。”
赵林苏对他笑了笑。
“我看上去像喜欢自虐的人吗?”
“……”
沈言吃了两口,又看向赵林苏,“对不起啊,那个时候非拉着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