枭獍徒(9)
杜管事说:“一把紫砂做的西施壶。”
“陶器啊......”萧寻章露出玩味的笑意,说:“让谢怀御一道来瞧瞧吧。”
谢怀御见到萧寻章时,他已卸了朝冠,长发却仍规矩地束着。备好了茶具,齐齐地摆在了侧榻小几上。
萧寻章抬眼看到他,说:“来了?坐吧。”
谢怀御坐到他对面,萧寻章用茶则将茶叶拨入茶荷中,问他:“可曾学过茶艺?”
谢怀御不明就里,照实答道:“不曾。”
萧寻章“嗯”了一声,手上动作不停。
他提过滚水淋了壶,又依次烫入公道杯与品茗杯,茶夹夹起品茗杯打转后将水倒出,算是温完了盏。然后拿过茶则,将茶叶拨入紫砂壶后,手腕三起三落,壶中水声轻响,茶叶浮散。
萧寻章提起茶壶,轻晃须臾后,往公道杯倒出了第一泡茶。接着提起公道杯,往两盏品茗杯中各斟七分满,后倒掉了剩下的茶汤。
萧寻章夹起品茗杯,再次将茶水倒出,说:“第一泡作洗杯之用。”
——谢怀御不动声色地收回了欲伸的手。
少焉,他倒出了第二泡茶水,托于杯底递与了谢怀御。
萧寻章选的是郎窑红瓷,盏外釉艳盏内白,与杯中红茶相映成趣。尚在眼前,扑鼻已是满室馥郁松烟香。
谢怀御接了,啜饮了一口。
萧寻章问:“如何?”
此茶过喉醇香浓厚,谢怀御说:“口齿生香,余味绵长。”
萧寻章惬意地看着他,说:“此茶名正山小种,与紫砂壶最是相配。过些日子,就将此茶奉与你的先生吧。”
“嗯——嗯?”谢怀御反应了一下,诧异道:“奉给谁?谁去奉?”
萧寻章摩挲着紫砂壶,眉眼含笑:“此壶形圆润隽秀,称作西施,是陶道常陶相送学生的小手信。礼尚往来,在拜师礼时为他奉上一盏学生亲手泡的正山小种作为贽敬,最合适不过了。”
谢怀御小心翼翼地试探道:“表达诚意也有很多种方式。”
“我觉得这种比较好。”萧寻章笑得更温柔了,说:“你以为我的茶白喝的吗?乖,等你学会了,就放你出门。”
不知为何,萧寻章生了那样一张容色倾城的脸,明明笑得温柔无比,谢怀御却感到脊背发凉,直觉道切莫在此事上与其讨价还价,还是老实听从安排的好。
许是在府中实在憋了太久,谢怀御起先几日还有一搭没一搭地慢慢练习,逐渐地房门都少出了,除了日常练功,便是整日把自己闷在屋内,练步骤、练工序、练手腕发力。只盼着早日学会了好出门。
楚王府的正山小种论饼往谢怀御处送,谢怀御挥霍起来也是毫不客气。好在他虽是初学,悟性总是不错的,沉下心来便进展飞快。只是楚王府的茶叶品质确实上佳,连日间西厢房的茶香浓烈,熏得小春信直往萧寻章处跑。
萧寻章不心疼钱财,杜管家看着账簿上的库存忍不住长吁短叹,萧寻章宽慰杜伯道:“他可比我有当纨绔的潜质。”
杜管家听完这话更难以释然了,王爷是真拿小主子当儿子疼,外头人家如此亲厚者也是少有。现在只是学个茶艺,将来若是出了什么乱子,王爷舍得让小主子搬空王府也未可知。
好在小主子对茶饼的需求逐日少了起来,眼看着这无止境挥金如土的日子总算是要到头了。
与杜管家的忧愁截然不同的是,这几日阖府上下过得最快活的就是小春信了。谢怀御忙着练习茶艺,顾不上它,它便大摇大摆地在萧寻章处窝着。王府外连日车马盈门,见了它都夸毛色光滑花纹威风,它嘚瑟得尾巴尖都恨不得再高三分。
登门的是往常攀不上高的小官们,虽说势小权轻,竟是遍布了三司三省六部诸监,着实是有些出人意料。
自那日朝会后,有目共睹,摄政王并不待见无职寄禄官,连带着这些差遣无关紧要的小官也惴惴不安了起来。冬至后要被禁足的赶着时日来与摄政王示好,仅被罚了俸的只恨罚得不够多,各种奇珍异宝入了库房,倒变相填上了茶饼的缺。
楚王府又是门庭若市,萧寻章也是来者不拒,府中议完,再去酒楼推杯换盏。觥筹交错间,背后的人脉安排反倒是静水流深。
谢怀御苦练多日,自觉已有几分模样,却总堵不到萧寻章的人。随着时日推移,耐心就要消耗殆尽,他几乎盘算着不管不顾直接离府了。杜管家终于在某个午后来敲响了他的房门:“小主子,王爷在书房等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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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春信:(≧∪≦*)ノ〃
第7章 冬至
谢怀御走入书房:“你这几日......”去哪了。
他话说了一半,看到萧寻章边上站了位不认识的小吏,身着官服,看样子是吏部的人,便及时止住了话头。
小吏脸上挂着讨好的笑意,说:“见过小谢公子。”
萧寻章慵懒地靠在书案后头,见他来了,手上停下了把玩玉器,对小吏说:“说给小谢公子听听吧。”
“是。”小吏恭顺地答道,而后打开折子,一条一条地念了下去。
折子上先是三品以上的显宦,有几个是谢怀御远在江南时也听过的名字,后面跟着些不痛不痒的处置。虽听着颇为震撼,谢怀御对此举却仍是一头雾水。
而后再念下去是各部将要禁足的官员,品阶不一,时日不一。直到念到度支司计相邓易时,谢怀御心念一动,问:“他就是邓景年的父亲?”
“嗯。”萧寻章随口应了一声,说:“你要为他求情吗?”
谢怀御问:“我为他求情,就可以免了他的罚吗?”
萧寻章似是累了,闭着眼说:“可以。”
“那我不求。”谢怀御立刻说:“我都还在受罚,干嘛要为他求情?”
谢怀御听到萧寻章似是轻笑了一声,念他:“小孩子家这么记仇。”
谢怀御微恼:“你想宽恕他自己安排了就是,何必来问我。”
萧寻章唇角微勾,说:“不,我也记仇。”
小吏战战兢兢地听着两人谈话,问:“王爷,还念吗?”
萧寻章看向谢怀御:“还想听吗?”
谢怀御想了想,问:“乔格如何了?”
萧寻章思索一下,报出一个名字,让小吏在名单上找是否有此人动向。
小吏往后翻了几页,答说:“王爷,发还原籍了。”
萧寻章“嗯”了一声,对谢怀御说:“过了年关,应当就要随他父亲离都了。”
谢怀御似有犹疑,说:“其实那日我并未与他起冲突。”
“这与你无关。”萧寻章说:“他父亲是个不事差遣的禄蠹,顺手清理门户罢了。”
谢怀御应了,说:“我没有想知道的了。”
萧寻章对小吏说:“折子留下,回去复命吧。”
小吏告退后,萧寻章问谢怀御:“感觉如何?”
谢怀御退后几步,向萧寻章作了个揖,说:“多谢义父,此刻只觉得身心舒畅。”
“这会儿倒是叫得痛快。”萧寻章哑然失笑,问他:“茶艺学得如何了?”
提到此事,谢怀御答得更恭敬了:“回义父的话,已可以出门了。”
萧寻章看着谢怀御将茶具依次在面前排开,按步骤泡上了茶。
谢怀御将茶奉到萧寻章面前,道:“义父请用茶。”
萧寻章接过来浅呷了口,点评道:“确实可以出门了,出去玩吧。冬至记得留空。”
大雪落了半旬,冬至到了。
郑都南郊,九九八十一高阶龙尾道,上有宝华石回圜相衔,正是祭神天坛。
天坛北部是攒尖金顶高殿,殿中央是香樟木制的牌位,描金宋书的“昊天上帝之神位”两侧,贴着旋身侍驾的双龙。绘有山川锦绣的花屏夹之,前是摆有太牢的桌案,上有香炉待燃。
幼帝不知事,国师代为跪坐于牌位前几掷筊杯,请来神示“风调雨顺”。太后带着幼帝伏身参拜。诸臣紧随其后躬身行礼,三拜九叩,传来山呼震彻凌云意:“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