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雪时晴(41)
心理医生问:“既然爱得这么苦,为什么不豁出去表白,难道是害怕连朋友都没得做?”
秦峥说:“我和他相交多年,感情基础很好。他不接受我,也不至于做不了朋友,但我不能表白。”
心理医生问为什么,秦峥说他的性子十分好,对自己很迁就,如果表白了,他担心秦峥伤心,可能勉为其难地答应了。或者是他无法回应秦峥的爱意,被内疚包围,终日纠结痛苦,秦峥舍不得看到这样的他。
他傻掉了,所有人都说他偏执阴郁,有性格缺陷,他自己也承认,秦峥竟然觉得他性子十分好,这是什么糊涂话?
秦峥犹在懊恼:“我想着,我不说的话,我们两个至少有一个是轻松的吧。”
他打了秦峥一拳:“憋死你。那我受伤了,你怎么就说了?”
秦峥笑嘻嘻:“可怜你。你差点做鬼了,我再不说点好听的,是人吗?”
他再打一拳:“要是我对你无意,你想过怎么收场吗?”
秦峥耍赖地笑:“不管了。我就是想,我要乘人之危一下。”
他举起一只手发誓:“以后不喊阿南了,跟着你喊大哥。”
秦杉很敬重叶之南,跟乐有薇结婚后管叶之南叫大哥,秦峥也跟着这么喊。两兄弟在秦家大家族那边有堂兄,但他们都在北京,走动得少,叶之南和秦杉一家亲厚得多。秦峥拍下他的手,笑道:“早就没关系了,你是我的。喊阿南就喊阿南吧,你给我取的名字还少了?”
被秦峥酣畅淋漓地爱着时,他总是胡话连篇,随心所欲喊秦峥,喊过许多羞于被人听到的昵称,但秦峥最爱听的是“仔仔”。
他和秦峥互表心意第二天,他先醒来,秦峥蜷在旁边的陪护床上入睡。头天晚上临睡前,秦峥把陪护床推到他病床边,并排躺着,说了半宿的话。
他侧着头看秦峥,秦峥的睡容很乖,睫毛长长,如孩童般天真,他心中涌动柔情万千,捧起秦峥的手,亲吻着一根一根手指。这样一个如珠如宝的男人,怎么就肯来爱他,还爱得单纯热烈,他此生何幸。
可是,他不曾和谁相爱过,不知道怎样才能好好爱秦峥,他苦恼得想哭。秦峥醒来,睁眼看他,立刻用他熟悉的广东话道早安:“早晨。”
他做梦都不敢想有朝一日,能够并肩躺卧,互道早安,心软得发疼,亲着秦峥的手心说:“仔仔,早晨。”
秦峥反应了一下,他换成普通话:“小孩,早安。”
秦峥一骨碌爬起来,洗漱完了就来闹他:“等你好了,你就知道你喊错了。”
他脸一下子就烫了起来,心跳如雷,秦峥的身体也起了变化,捧着他的脸,不住地吻他,再靠着他说说话。他说最初相识时,每天早上醒来就冒坏水,想着今天该说点什么去骗秦小孩,秦峥自语了几声小孩小孩,用手指弹他的额头:“早该骗我的。”
秦小孩很不好骗,他自惭于底牌被摸得一清二楚,还自以为高明,秦峥说:“其实那时我是很幼稚,但你好像并没把我当小孩。你会跟我倾诉很多事,把我当你的同龄人似的,我当时还挺喜欢的。”
他假装紧张,问:“现在不喜欢了吗?”
秦峥吻他:“喜欢得昏头转向,死去活来。”
两个人每天都会对彼此说很多句喜欢,即兴给对方取很多昵称。在外人面前,秦峥喊他烨老板,在自家人面前称呼他是阿辰,但专属称呼是蘑菇,每每连喊两声:“蘑菇蘑菇。”
“仔仔”这个称呼是他的杀手锏,每次别人惹秦峥生气,他用脑袋拱一拱秦峥,喊上几句仔仔,秦峥就会心软听他的。
一个人一生之中,被人当成孩子的时光,也就那么寥寥数年,但秦峥儿时不太有那样的记忆。被百般疼爱和依赖的感觉,都是他给秦峥的。
婚后去秦望家那次,赶在秦峥掀桌前,他攥着秦峥的手,仰望着他,无声地喊仔仔仔仔,秦峥生生地刹住了脾气,事后向他坦言,当时想起童年时被秦望驮在肩头放风筝的情形。
那是秦峥成年前,秦望给予他为数不多的温情。秦峥和秦杉走动后,才知道秦杉小时候同样很难见父亲一面,渣爹并没有额外针对小儿子,性格使然罢了。
秦望主动找他说话,使他看到被认可的可能,但秦峥说他家老头是顽固分子,不堪指望。
果不其然,在这之后,秦望待他和秦峥依然如故,顶多是路遇时会停住脚步,似乎在等秦峥低头,但秦峥不从:“他竟然还想着治你!他治你,我还能由着他不成?我看他确实连我都不想要。”
秦望不往前走一步,秦峥也不向秦望走一步,日子照旧。年底,秦峥领到一个科学技术突出贡献奖。这个奖项与秦越有关,秦越出生时,秦峥投资了这家研发航空器的公司,秦杉的外公深度参与其中,带队取得多项国家和军队科研成果。
他和秦峥捧着奖杯去秦杉家吃饭庆祝,汽车缓缓驶过云州的夜,窗外路灯光落在秦峥脸上,半明半昧,像古神话里英俊邪恶的天神。他蓦然想起19岁的秦小孩把篮球砸向他,那是今生最奇妙的一刻。当时的两个人如何知道,一生其实从这一刻就交付出去了。
初见时,秦小孩说:“开我的车。”今时今日,坐的仍是秦峥的车,他一颗心柔情四溢,本来正在谈公事,忽然就说,“仔仔,我爱你。”
秦峥愣了愣,把车停到路边,跟他热吻了好一阵。到了秦杉家,秦峥余兴未了,跑去炫耀:“我姐喊过你仔仔吗!”
秦杉说没有,秦峥很为哥哥惋惜。疼爱一个人疼得狠了,才会把他当成软乎乎的孩子,但印象中,乐有薇有时喊秦杉为小杉,有时喊秦喵,或者一个喵字,秦峥说:“只喊过这些?也是,我姐不是温柔型。”
秦杉立即反驳:“她特别温柔。还有,她喊过别的。”
秦峥还在兴头上,催道:“快说快说!是宝宝吗?”
秦杉说:“……虎哥。”
秦峥还想再问,但秦杉生硬地转开了话题,他恰好来喊两人去吃饭,秦峥挠了好几下头,百思不得其解。
虎哥,这么江湖气的称呼,跟秦杉完全不沾边。回家路上,他陪着想了半天,但他也从没听过乐有薇喊过虎哥。
夜里缱绻正浓,他忍不住又咬了秦峥的肩头,明白了:“我知道了。就是这种时候。”他说着,再咬秦峥一口,“老虎会咬人啊。”
秦峥恍然大悟,然后打了他一记:“这种时候不准想别人。即使是我哥也不行。”
秦小孩的独占欲还真强,他笑个不停,氛围全无。秦峥忽地后悔起来,秦杉说到“虎哥”时,表情很羞涩又很幸福,自己真是得意得忘了形,竟那样去刺激哥哥。
乐有薇和秦杉从相识到死别,堪堪十二年。秦杉一生之福,十二年享尽,十二年折尽,他忍着心痛,抱紧秦峥,他的幸运之处就是身体好,以后除了秦峥,他不再在意任何事。
秦杉少年丧母,中年丧妻,弟弟却往他心口戳刀子,秦峥一夜没睡好,越想越愧疚,第二天呼啦闯进秦望家。秦望刚准备坐下来吃早餐,秦峥在门口喊:“老头!”
秦峥记仇,自从那天甩出结婚证,再未踏足秦望家,也再未喊过老头。他觑见秦望眼里起了波澜,但只看着秦峥,并未相迎,秦峥压根就没打算进门,站在门口把话说完:“以后你多去我哥那边陪他,集团的事少操点心,你给我的人,自己还信不过吗?”
秦峥说完就牵着他的手走了,他没敢回头看秦望。其实,秦望在灵海集团退居二线后,本来就把大量时间都花在秦杉建筑事务所那边。
秦望年轻时是很杰出的建筑师,操持集团占去了他大量精力,晚年才能重拾旧爱好,跟秦杉配合无间,做了几个重大工程。他不知道秦望对秦峥这番话作何感想,但之后,他很少再在集团见到秦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