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暴雪时晴(26)

作者:纯白阴影 阅读记录

他是后悔了几十年,但什么事都没耽误。今生该认识的人都认识了,该珍惜的人也珍惜着,事业爱好也齐头并进,如果平平安安活到老,会是挺好的晚年。

乐有薇去世后,每年暑假,秦杉都会带孩子们去沙漠种树。扫完墓,秦乐儿给他看今年的最新战绩:“唐伯伯,我爸爸给这片树林挂了你的名字。这里是我叔叔的,这里是我舅舅的,下次我们给索索也种些吧。爸爸说,我们的目标是种出一片绿洲。”

他睁大眼睛,忍住鼻酸的感觉,转头去看秦峥,秦峥笑看他,眨了眨眼。

秦峥一定在家人面前美化过他。晚上他睡不着,给秦峥发信息:“相识的人很多,但想一起庆祝,一起借酒消愁的,其实只有几个人。天下之大,维系好跟这几个人的关系,就能让自己过得很好,我觉得这是不合群带给我最大的好处。”

秦峥没回复,过了一会儿,拎着两支红酒来敲他的门:“中午随口夸了几句,老刘就送了我两瓶,喝了吧,带回去麻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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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14

拎着酒,走在夜的海边,他又想起跟乐有薇交谈的那个深夜。今生没缘分和乐有薇成为朋友,但她故去后,他对她牵挂的人付出热忱,他们回以了同样的热忱。

每次带索索去秦杉家跟孩子们玩,他都会观察秦杉,仍寡言少语,但眉目舒展多了,面对负责的建筑工程项目时,总能全神贯注。他想,乐有薇在天之灵会安心吧,只是有时候,想到秦杉和乐有薇,他会想起云萝公主的故事。

在剑桥时,他看完《酉阳杂俎》,对古中国的志怪传奇很上瘾,还看了《聊斋志异》和《阅微草堂笔记》之类。《云萝公主》是《聊斋志异》里的一则,秦峥没看过,他就慢慢讲来。

有个叫安大业的少年,生来就会说话,长得秀美聪慧,读书也好,名门大家争相提亲,但安母做了一个梦,说儿子将娶公主为妻。

一日,安大业独自在家中,忽闻异香,一位女郎在婢女的服侍下走进屋中,她的容颜和服饰都华贵,光照四壁。

婢女介绍女郎是天上圣后府中的云萝公主,圣后有意将公主指给安大业,但公主自己想考察此人,便和安大业对弈。

最后,婢女宣布安大业负了一子,并奉公主之命,给他留了大量钱财,嘱咐他用来修葺这狭窄潮湿的房子,房子修好后,公主就再来相会。

婢女特地交待,本月犯天刑,不宜建造,下个月再才吉利,但安大业思念公主,迫不及待动了工,还日夜催促赶工。

等到终于把房子修整一新,安大业遭遇冤案被捕,母亲也受惊身亡。发配途中,安大业遇虎,老虎吃掉解差,衔着安大业到达山中。

安大业见到云萝公主,公主教他避祸之道,安大业自投见官后被释放,从此收敛性情,闭门读书。

孝期三年得满,云萝公主重又现身,安大业激动拜见。酒后,安大业亲昵地抱起公主,公主说:“君暂释手。今有两道,请君择之。着为棋酒之交,可得三十年聚首;若作床笫之欢,可六年谐合耳。君焉取?”

安大业说:“六年后再商之。”

秦峥鼓掌:“是个男人就这么想,然后呢?”

然后公主默然,遂相燕好。再然后,公主诞下一子,说是想回家探望双亲,但天上三日,人间三年,她过了两年半才回来。

从这以后,公主一年半载才来一次,住上几个月再走,安大业不舍,但公主说:“人生合离,皆有定数,搏节之则长,恣纵之则短也。”

次子诞生后,公主说孩子是豺狼,让安大业丢掉,安大业没舍得。次子长到周岁,公主嘱托安大业,四年后有一侯姓女降生,务必为次子定下这门亲,随后,公主又一次回家探亲,但再也没有回来。

秦峥呆住了:“就这样了,安大业呢?”

次子果然长成豺狼,吃喝嫖赌,偷盗成性,安大业被他气死了。长子倒是贤良聪明,他牢记母亲说的话,等侯氏女及笄后,为弟弟和她完婚。侯氏女进门后制服了丈夫,年近七旬时,这对夫妇子孙满堂,侯氏女有时还捋着丈夫的白胡子,让他跪着走。

秦峥听得大笑。他揣测乐有薇对秦杉坦白病史时,也让他作过选择,但人还是没能干过命。不过,秦杉和乐有薇两情相悦,只会做那样的决定。

浮生若梦,为欢几何。他跟秦峥说,年轻时就看过的故事,中年后才能理解,若他悟性好点,早点明白棋酒之交,可得三十年聚首,就不会把妄念弄成了执念,去贪图那无从实现的六年床笫之欢。

秦峥喝口酒,轻声笑了。他以为秦峥还不信他,停住脚步,认真道:“别说没有当恋人的可能,就算有,几年就走散了。我算是明白了,我孤星入命,跟人只能当朋友,当朋友才能走到老。”

秦峥静了一下:“也别太绝对了。枯叶能返青,枯木就能逢春。”

他自嘲地笑:“当朋友真的就够了,你看,连神仙都改不了命。我一次贪图就苦了半生,现在我什么念头都没有,只要生活能维持现状,我就知足了。”

秦峥沉默了,他也觉得自己的语气有点凄凉了,赶紧调整,开个玩笑:“你说的,我再想不通的话,晚年悲苦。我可不想被你说中了。”

夜色弥漫,他看不清秦峥的表情,秦峥终是无言,把酒瓶子伸过来,跟他的碰了碰。

星光映照的大海边,两人并肩慢慢把酒喝完,他注视着海浪中隐隐荡漾的亮光,有句话很想说,但酒喝得还不够多,不好借机说出口。

曾经像挥甩鞭子一样浪掷生命,把一颗心抛向岩壁上反复摔打,依然被生活善待了。遇见你,是我从28岁起,人生最幸运的一件事。

飞机抵达云州,秦峥着急看索索,两人先去寄养机构。回家的车上,秦峥给索索顺毛,绷着一张脸不做声,他以为秦峥在飞机上没睡好,让司机关掉音乐,扭头说:“到我那儿你补个觉吧。”

秦峥仍在沉思,他担心公司哪个项目出了纰漏,连忙拿过笔记本电脑和同仁们联络,结果一下车,秦峥很严肃地说:“你那个故事有漏洞。”

他茫然问:“什么?”

“可以先床笫之欢,再棋酒之交,也可以既床笫之欢,又棋酒之交,区别在于体力。讲故事的人生活常识不太行,一点逻辑都没有,也就你信了。”秦峥说完,唤过索索,一起去花园跑步。

沉思了一路,就在琢磨这个?他啼笑皆非。但是古中国所有故事都不是用逻辑来衡量的,它们统统只在讲一件事:宿命。他敬畏这无常的命运。秦峥当年走向他,何尝不在逻辑之外?

有次送索索去打疫苗,接回来时,他感叹初相见那天,他和索索没两样,不可能像孔明,问秦峥:“你就没想过看走眼了,这人不是孔明,是冻僵的蛇吗?”

秦峥说:“那就养寇自重吧。人不能只认死理,要善于变通,懂吗?”

许许多多的回忆漫卷心头。他看着庭院笑,等到圣诞节,他就搞个户外烧烤,今年哪儿都不去了。

日子平静充实地往前过。11月,天空艺术空间为艺术家齐染做全球巡展,他很喜欢齐染的“花在燃”系列作品,订了其中一幅《蔷薇在微笑》,是齐染为故友乐有薇创作的,花了几年时间打磨出成品。

秦峥家的三楼楼梯口有点空,挂幅艺术品就完美了,还有抬头见喜之意,他正挑选着跟画境匹配的画框,接到母亲的电话。他妹妹唐莎获州长减刑,提前一年出狱了,昨天就已重获自由。

按当年的判罚,唐莎被判处14年,且不得假释,但不得假释并不影响表现良好的囚犯获得减刑的机会。他不认为唐莎有资格被减刑,当年帮他打官司的美国律师给了他一个意想不到的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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