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雪时晴(24)
总在高估自己,总是,高估了自己。索索却不说一句有用的话安慰他,哪怕说一句“你想多了”也好。他回头看黑暗的小楼,晃悠悠地起身,牵着索索去“貘”,酒吧人多,总能有几个善解人意的酒客,说上几句让他感觉好受的话。
他喝到人事不知,第二天被人从床上拎起,是秦峥。“貘”有几间接待醉客的房间,他是秦老板的朋友,占了最大最柔软的一张床。
窗帘厚重不透光,看不清外面的天色,他抬手看表,快中午了,他脑子一嗡:“索索呢?”
昨晚他托一个服务生照看索索,说喝两杯就出来,秦峥虎着脸说:“你还有脸问索索,晨会也不记得了吧?”
他心道糊涂了的只怕是这人,他早八百年就被允许不参加晨会了。猛然间,那行黑字体又从脑袋里冒出来,他向外走,压着火气,极尽平淡道:“当着那么多人面挨了老板的训,哪还有脸去开晨会。”
耳旁一阵风呼过,秦峥伸手抓住他后领口,他被迫回头,对上那张愠怒的脸,他不闪避,梗着脖颈,秦峥逼视着他,气极反笑:“你竟然在生气?”
他火气蹭地上来,大力拿住秦峥的手腕,摔下,怒问:“现在你总该看出来了吧?!”
秦峥也很恼怒:“我让你没面子,你让我有面子了?你自己想想,你在公司当老板,人模狗样,你妈提溜一个女人塞给你,我还当帮凶,你怎么想?”
他就想了想。他在香港做飞晨资本时,母亲几次让他和世交女饮茶,他都推说忙。有次刚送完客户,往大楼里走,母亲的车停在路旁,探出笑脸:“妈咪临时有事,你陪嘉仪去看楼好吗,她看中一个单位,离这边不远。”
嘉仪是他父亲生意伙伴的小女儿,他依稀记得她。但母亲逼到公司了,下次会把谁送到他床上吗?他怒从心起,当即说:“我中意男仔,你不明啊?”
剑桥时期,他刷母亲副卡时,有很多去同.性.酒.吧和俱乐部的消费记录,母亲看得到,便能知道。但没揭穿过的事,被他当着世交女的面揭穿了,很快就会传遍名媛圈。
那天,他母亲气得食不下咽,骂他是逆子,多少男人在外面玩得凶,谁像他这样说出来?
他横眉怒对,绝不应答。母亲终是无奈,长叹道:“你爱玩,便去玩,没人管你,但你不结婚不行。”
他嗤笑:“你熬到大房死,爹地才娶你。你熬的那二十几年里,有没有想过,不结婚不行?”
没多久后,他离开香港前往云州,借口是他在云州有几个交情甚笃的藏家朋友,他们都很有社会能量,能助他拿到最好的政策便利。母亲是否知道他是为了叶之南才选择云州,他无从得知,但有些事,他和母亲都只会绝口不提。
秦峥误会了他的沉默,喊了一声喂,有点别扭地说:“气话你也听不出来?我这人躁郁,某人不知道吗?”
他心里一笑,这人如今只躁不郁,能向谁道歉更是罕见。他人到中年,看淡了很多事,还能为一句气头上的话气上三五天不成,便缓了语声说:“是我考虑欠妥。我昨天是在想,父母都觉得人得成个家,说不通,就随便应付一下。”
秦峥哼道:“我有家。”
他说:“房子不能叫家。你也清楚,成家的意思是生儿育女,培育下一代。老是一个人,难免会让父母不放心,他们会担心你老了怎么办。”
秦峥嘴一撇:“你比我老。”
他笑:“我没人管啊。”
秦峥脸伸到他面前,问:“你没人管?”
他说:“我说的是父母。”
秦峥接过酒保递来的狗绳,牵着索索下楼,笑得促狭:“我不是你的再造父母吗?”
他脸上一热,收养索索那天,他发信息说:“你重塑了我。”有人没回复,但看到了,记住了,他认栽,换话题,“中午想吃什么?”
秦峥说下午的行程很赶,两人就随便找了一家快餐厅。吃炸鸡时,他才想起上午是叶之南主槌的藏家珍品拍卖会,他明明做了备忘,定了闹钟,但他醉得昏死过去,完全没听见。
秦峥又忙去了,他有点惋惜没去成拍卖会,众人角逐北宋汝窑葵花洗的盛况还是会有看头的。
带索索回家后,他让阿姨过来熬了一锅白粥,就着橄榄菜吃了半碗,胃里才舒服了一点,回卧室把胡杨枝挪去收藏室,再找园艺公司订了一盆常春藤。
枯叶返青已有时日,得有点新气象了,不能还总是胡思乱想,把自己灌得烂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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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13
他生日是9月12日,本不想过,秦峥不是他这种注重仪式感的人,也不爱送礼物,他又没别的朋友,很多年都懒得过。但这次吵架是秦峥动真格发了火,他决定过一下。
乐有薇的祭日在他生日之后,他想排到一起,就约了秦峥的时间,扫完墓去马德里和巴塞罗那逛一逛。秦峥同意了:“每次都是去扫墓,还没逛过西班牙。”
在绿岛上,他坐在乐有薇坟边晒太阳,听秦家兄弟谈天。秦杉入职省建筑设计院后,只做本省的项目,等孩子们长大独立了,他就来西班牙长住,西班牙的建筑很有特色,尤其是教堂,很值得他学习。
逝去的人已逝去,活着的人还得继续好好生活。他默默地听着,两年了,秦杉正如乐有薇期望的那样,尽可能让自己以享受人生的方式活下去,他看着秦越和秦乐儿,有点喟然。
刘亚成买下绿岛没多久就把它做成了度假场所,接待少量游客,经直升机往返于内陆和海岛。离开绿岛,飞抵巴塞罗那第二天,秦峥订了餐厅,但他临时爽了约。
一位美籍藏家手中有件宋徽宗临怀素字帖待出让,欧美众多博物馆都在求取,国内博物馆更不愿放过国宝级文物。叶之南请他陪博物馆的人去拜访藏家,他做飞晨资本时,帮藏家之子做过一个股权投资项目,有些私交。
他请秦峥同往,秦峥说:“不去,我对收藏没兴趣。”
秦峥把工作排到后边,专门陪他过生日,他却得撇下秦峥,很是抱歉,解释说宋代书画存世作品可能不足两千件,绝大多数都在海内外各大博物馆,藏于民间的是凤毛麟角。他搞收藏多年,在拍卖场见过的也就十几件,若能把藏家这件倾世之宝引回国内,于后世是大功德。
秦峥用一种看白痴的眼神看他:“我对收藏没兴趣就理解不了吗?老头年轻时看的书都发黄了,宋朝的书画能有多少传下来,还用想吗,快走。”
爬走之前,他问:“真的不生气?”
秦峥抬抬手背让他滚:“不就一顿饭吗,跟家国大事有得比吗?”
他飞去美国和叶之南一行会合,秦峥在西班牙玩了两天就回国工作,数日后他回国,给秦峥送出一双球星签名的跑鞋。
赔礼不够特别,但他急着回来,匆匆买了就往机场赶。秦峥把跑鞋换上了,继续跟索索玩丢球捡球的游戏,他小心翼翼地说:“等你下次有空,再去趟西班牙吧。”
秦峥又用看白痴的眼神看他:“都跟你说了是家国大事,我能理解。我这人20岁就明事理,30岁还能活回去?我脾气有那么差吗?”
言犹在耳,12月中旬,他和叶之南等人启程去看英国冬天的花园。临行前,他提议圣诞节在花园搞烧烤,今年下半年都太忙了,还没搞过团建活动,他保证赶回来,秦峥说:“万恶的资本家才占用员工的休息日。”
这话听着阴阳怪气,他看看秦峥手边的黑咖啡,说:“那就想个别的娱乐方式吧。年底再忙,也得放松放松,要不去打篮球吧,找个场馆。”
秦峥在合同上签字盖章,淡淡道:“很放松了,唐总陪祸水出差时,索索每天跟我打篮球。”
他扑哧笑了,索索要是有这本事,就能当他的酒友了,笑过后他纠正道:“我是天空艺术空间的股东,不是陪他,是公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