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青衡嗯了一声, 没再多问。
“师父,那个……”赫连铮看着李青衡, 嘴唇张开又合上,欲言又止。
李青衡抬眸看了他一眼, 对他道:“有话直说吧。”
“在南柯境您有遇见阿慈吗?”
李青衡微怔, 没想到赫连铮会问这个。
“他刚醒的时候还在喊疼, 在里面一定受苦了。”没受苦也不会从南柯境中出来,赫连铮联想到自己,心中又多了几分感伤,道,“等会儿下山我想带阿慈去祁连鬼市玩两天。”
赫连铮说完许久都不见李青衡应声,他好像是不知想着什么入了神,赫连铮出声叫道:“师父?师父?”
随后赫连铮就看到李青衡的嘴角溢出血来,他吓得六神无主,也不知自己现在能帮上什么,忙问:“师父您在南柯境里到底怎么了?”
赫连铮的话音还没落下,李青衡又是吐了一大口血出来,鲜红的血落在那片枯草上面,似开了点点红花。
赫连铮哪里还敢再问,他小心扶着李青衡做石台上坐下,对他道:“要不我先带您去趟万珍谷找慕容前辈给您看一看吧。”
李青衡摇头道:“不必,为师的身体为师自己心里清楚。”
赫连铮皱起眉头,可是他觉得他师父现在不像是很清楚的样子。
但他们师门三人,他是最底层的那个,说的话谁也不听,要是让阿慈来撒撒娇,说不定还能让师父改了主意,可师父又不想让阿慈知道这件事。
赫连铮心中默默叹着气,他觉得师父和阿慈一定是有事瞒着他,到底有什么事是他不能知道的呢?
李青衡垂眸望向地上衰败的草木,在南柯境崩溃的刹那,于滔天的雪浪和逆转的星云之间,他有幸窥得天机,天地间一场浩劫降至,瀛洲帝君凤玄微将以身殉道,化为天地万物。
李青衡对此已有预感,既生于这天地,便终有一日要归于天地,只是他现在这具肉身承受不住在南柯境里暴涨的神力,他能留在人界的时日不多了。
他要教给赫连铮的东西,都已经教给他了,其实他早该走了,只是他一直放心不下阿慈,想多陪他几年。
此次一别,他们今生怕是不能再相见了。
五角的枫叶飘落下来,李青衡抬起手接过一片,他想,阿慈不通情爱心性凉薄未尝不是一件好事,日后自己离去,他也不至于太伤心。
“你带阿慈去吧。”李青衡忽然开口道。
赫连铮下意识地啊了一声,随即才反应过来他说的是自己带阿慈去祁连鬼市的事。
“师父你不去吗?”他问。
李青衡道:“为师就不去了,为师要回去闭关。”
赫连铮附和了一声,他师父现在的确需要好好休养身体,他想了想,又问:“您真不用去找慕容前辈给您看看?”
李青衡摇头,嘱托道:“阿慈行事向来没轻没重的,你多照顾着些。”
赫连铮拍拍胸口保证说:“放心吧师父,我绝对不会让阿慈出一点点意外的。”
李青衡无声地笑了下,赫连铮却觉得他师父这一笑全是苦涩。
李青衡回到青州就闭关,他以为自己从南柯境里出来,知晓了齐暄宜的身份,定能将一桩情爱彻底放下,他与阿慈只要师徒之情就足够了。
然这终究只是李青衡的幻想,他未能如愿。
正如南柯境里他对薛青临所说,人的感情如果能够完全由理智操控,这世间也不会有那么多的冤债难消,即使他身为瀛洲的帝君,也不能例外。
他闭关半月,不仅没能压制住对阿慈的爱欲,反而差点走火入魔,在那些迷乱的梦境里,他一会儿是南柯境里的齐暄宜,一会儿是现实里的阿慈,他们本就是同一个人,同样的容貌,同样的性情,他叫他萧鹤,叫他师父,他的声音像蘸满了粘稠的蜜糖,拉着他永恒地沉沦在这场迷梦当中。
他叫一声师父,李青衡的心就跟着颤抖一次,那些罪恶的、可耻的、悲哀的、肮脏的血液在身体中流淌,他厌弃这样的自己,却又在谢慈满是依恋的目光下无法自拔。
李青衡这一觉睡了很久,睁开眼时,便看到谢慈趴在他的床边,他恍惚了一瞬,以为自己还在梦中,小皇帝要叫他出去给他买糖吃了。
“阿慈?”许久之后,李青衡回过神儿来,问他,“你怎么在这里?”
谢慈咧开嘴笑了一声,爬上床来,他小时候常做这样的事,那时候李青衡会把被子分一半给他,现在他却是在往里面躲去,同他拉开一段距离。
谢慈伸出手想要抓住他的胳膊,结果抓了一个空,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空荡荡的手掌,莫名有些不太开心,皱眉叫他:“师父?”
李青衡问道:“找为师来有什么事?”
谢慈抿了抿唇,江砚说他新得了一部双修的功法,既能让人欲仙欲死,又能增长修为,实在是人世间最美妙的事情。
他原本是想要问问李青衡可不可以同他一起双修,但看他师父这架势,估计还没忘了南柯境里受的屈辱,自己若是跟他提双修,说不好要挨一顿训。
谢慈改口问道:“师父,江砚新得了一部双修的功法,我能与他一起双修吗?”
李青衡猛地抬起头,直直看向他,刚刚稳固的心神再次剧烈晃动起来,他双手攥拳,喉间涌出浓烈腥气。
若是以往,他大可以直接否决此事,然如今李青衡却是要思索再三,怀疑他是真的为阿慈着想,还是出于自己的私心。
阿慈今年已经十九了,不是小孩子了,在凡间这个年纪都可以娶妻生子了,也许终有一日他会遇到一个让他生出情爱的人来,只是那个人不会是自己罢了。
谢慈等了一会儿没等到他开口,歪着头叫他:“师父?”
“把那部功法拿给为师看看。”李青衡平静说道。
“好哦。”谢慈从床上跳下,跑出去要来那功法。
江砚的这部功法没有太大的问题,只是其中有些细节还需要改动。
谢慈坐在对面,托着下巴看他,在关雎宫里的无数个傍晚,夕阳跃进他乌黑的眼眸,他都是这样坐在他的对面看他批阅奏折。
李青衡只觉得肝肠寸断,万箭攒心,他看了他许久,终是落下笔去。
他爱阿慈,即使知道他把南柯境里的一切都当成一场游戏,即使知道他对自己并无爱意,即使知道自己与他再无可能,他还是爱他。
梦里是他,梦醒还是他,南柯境里数十年的光景在的记忆里一日比一日清晰,那个高高在上的小皇帝变成了他的小徒弟。
于是从此以后,他累积了一日又一日的,随时都要喷薄出来的满腔爱意只能藏在心底,不可在人前显露半分。
阿慈啊……
他的阿慈啊……
他能拿他怎么办呢?
谢慈得了李青衡修改后的功法,兴致勃勃地走了,大概是要去找江砚尝试了,李青衡孤身坐在幽暗的书房,他的身影渐渐被黑暗吞没。
谢慈是到了镜州后才打算同江砚试试双修的滋味,然而到了床上,江砚刚碰到他的手就被他叫停。
“怎么了?”江砚不解地看向谢慈,刚才他们两个不是都说好了吗?
谢慈推开身边的江砚,从床上起身,他拉长一张小脸说:“我不喜欢。”
“为什么不喜欢?”江砚问他。
谢慈也不知道原因,只是江砚一靠近的时候他就觉得浑身难受,像是要长出刺一样,想了想,他直言道:“可能因为你长得不好看吧。”
江砚心中为谢慈想过很多理由,但怎么也没想到会是这个。他自认自己这张脸长得还算不错,虽然不至于到倾国倾城的地步,但也绝对算得上是相貌堂堂,玉树临风,和“不好看”这三个字毫不搭边。
“我哪里不好看了?”江砚问他。
谢慈白了他一眼没说话,就很讨厌一些没有自知之明的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