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年的夏天,有白色的花落在齐暄宜的鼻尖上,他取下那花,打了个响亮的喷嚏。
橙色的晚霞染遍了天空,河面泛起粼粼波光,越来越多的花被晚风吹落,纷纷扬扬。
“好漂亮啊,”齐暄宜仰头望着那些飘下的花儿,感叹说,“像是要下雪了一样。”
他转头问萧鹤:“这是什么花?”
萧鹤说:“是白合欢”,他顿了一顿,又BaN认真道,“你要是喜欢,以后出了岛,买了房子,我们在院中都种上。”
齐暄宜摇了摇头:“没有岛上的好看。”
皇宫的御花园里也有一株百年的合欢,不过不是白色的,到了春夏交接之际,粉红色的绒花铺满宫道,或许是太过寻常,齐暄宜从来都注意不到。
萧鹤笑道:“那以后每年的这个时候,我都带你回岛上看它们。”
齐暄宜看着萧鹤,觉得他真是天真,他是个亡国之君,看过历朝历代史书的人都知道,古往今来的亡国之君没一个有好下场。
“没有以后吧。”他平静的说,既不觉得难过,也不觉得可惜。
“怎么没有?”萧鹤握住他的手,向他保证说,“一直都有。”
齐暄宜对他笑了一笑,远处数千兵马包围了这座霜鹿岛,这场逃亡历经两年零四个月,萧鹤与他相依为伴,形影不离,现在他们最后的藏身之处暴露,这场疯狂的逃亡终于结束了。
谁还记得天玺二年的春天,春光明媚,繁花如锦,是他强迫萧鹤留在他的身边。
第31章
那些兵马逐渐向他们逼近, 齐暄宜一副早有预料的模样,歪着身子靠在萧鹤的肩膀上打哈欠,对他说:“你看吧。”
萧鹤低头看他, 只觉得他此时可怜又可爱, 安抚他说:“会没事的,别担心。”
天边的霞光都要褪去,金色的星星掉进溪水里, 齐暄宜抬头看向萧鹤的眼睛,决定好心一回,不去戳破他的幻想。
来的兵马属于大同军, 取自天下大同之意,正是北方薛青临带领的那支军队,他们从云中一直打入京城, 兵行诡道, 战无不胜,甚至到后来有百姓知道是他们来了, 直接绑了城中的官员和富豪, 打开城门,迎接他们。
以目前的形势来看, 很有可能是这支军队取得最后的胜利,但不管是谁做皇帝, 齐暄宜这个旧日的皇帝都是要死的。
当天晚上,齐暄宜和萧鹤一同被押送至京师, 他们逃亡了两年之久,如今再次回到这个地方, 只是这一次齐暄宜没能再住进皇宫, 而是被送进了天牢里面。
齐暄宜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到天牢里来, 虽然已经是夏天,然这天牢里潮湿寒冷,他身上衣服单薄,即便萧鹤脱下自己的衣服披在他身上,他的手脚仍旧是凉得厉害。
睡觉的地方只铺了一层薄薄的稻草,还是潮乎乎的,闭上眼睛就能听到老鼠在四周窸窣爬动的声音,娇贵的小皇帝哪里受过这种委屈,萧鹤以为齐暄宜得气上一阵,但齐暄宜却是安安静静地坐在角落里,耷拉个脑袋,好像一朵要发霉的小蘑菇。
齐暄宜只是想起自己很小的时候,在遇见师父之前,有很长一段时间他都是过着这样的日子。
天牢里灯火昏暗,扭曲的影子在斑驳墙壁上无声跳跃,不久后,一书生打扮的中年男人沿着过道快步走来,他停在牢房前,叫来狱卒开了牢门,恭敬道:“萧先生,我们将军请您一叙。”
萧鹤嗯了一声,脸上不见惊异,只转身对齐暄宜说:“我出去一下,等会儿就回来。”
齐暄宜睁开眼睛,疑惑地看向萧鹤,他既能出去了,还回来做什么?他以为这是家吗?
萧鹤拍拍他的脑袋,起身向外走去。
他出了牢房,当啷一声牢门又被上了锁,齐暄宜背对牢门,把自己缩成小小的一团,萧鹤深深望了他一眼,然后转身离去。
齐暄宜心中不服,躺在草席上翻来覆去地睡不着,他坐起身问看守他的狱卒:“凭什么他能出去?”
“凭什么?”狱卒冷笑一声,对齐暄宜道,“那当然是凭萧先生是我们将军的至交好友。”
齐暄宜想了想,据理力争道:“那朕还是萧先生的至交好友呢!”
“还当自己是皇帝呢?大胤已经亡了!别摆你那皇帝的谱儿了!”狱卒对着牢里呸了一声,“你算个什么东西啊!知道萧先生是什么身份吗?”
齐暄宜眨眨眼睛,萧鹤果然对他藏了小秘密,他早就知道,并不在意,他对狱卒道:“我渴了,想要喝水。”
“没水,忍着。”狱卒斜了他一眼,都沦为阶下囚了,居然还这么多事。
齐暄宜无奈叹气道:“我真是萧先生的至交好友。”
狱卒哼了一声,讥讽道:“你是萧先生的儿子也没用。”
齐暄宜手里没钱能贿赂这狱卒,琢磨半天,又问:“你想不想知道我跟萧先生的故事?”
狱卒没搭理他,他就自顾自地说了起来。
他那故事的主人公萧先生萧鹤被带往皇宫,这里经过一番改造,已经变了模样,各处宫殿挂上牌子,用来处理各项政务。
薛青临见他来了,也不多问,直接拿出近日各地传来的案卷给他看,又同他说起接下来的安排,关于叛军收尾,田地分配,以及对齐暄宜这个前朝皇帝的安排,他说了好半天终于停下,问萧鹤:“你有什么想法吗?”
“我想他活着。”萧鹤说。
“啊?”薛青临一时没反应过来,下意识问,“谁?”
萧鹤:“齐暄宜。”
“为什么?”薛青临问。
萧鹤道:“是我的私心。”
“所以你是要保他?你要保齐暄宜?你知不知道他是谁?你要他活着?”薛青临一下子就火了,他噌的一下站起来质问道,“萧鹤,你的脑子没进水吧!”
萧鹤没说话,站在原地,一脸平静。
“亏我还以为你是被齐暄宜那狗——”薛青临本是想骂一句狗皇帝的,看萧鹤面色不虞,又把剩下两个字咽了回去,改口说,“被他挟持的,原来你是自愿的。”
“你喜欢他什么?你给我说说,他除了那张脸,还有什么好的?”薛青临见萧鹤一直不开口,急得说起胡话来,“你要是喜欢美人,我把天下的美人都找来,总有比他要好看的。”
“我不喜欢他。”萧鹤轻轻地说。
薛青临怒极反笑,道:“你不喜欢你要他活着?你倒是给我说说你有什么理由。”
“我爱他。”萧鹤说,殿中一片寂然,盛夏的阳光穿过窗棂,斜照在身后绣满缠枝莲纹的地毯上。
“你爱他?”薛青临忍不住提高嗓门骂道,“萧鹤是真敢说出口啊!你贱死了!你爱他?你知道外面是怎么都是怎么说你的?你忘了我们这大同军是怎么起来的吗?你爱他什么?我看你就是脑子被驴给踢了!”
“你当初要不是被他给关进宫里,萧家的事怎么会发展到那一步?你何至于后来被送去裴家受那份苦,最后差点赔上自己的性命!你还说你爱他?我看你是疯了!”
当日萧鹤之所以会对齐暄宜就范,一是不想搭上崔明秋的性命,二则是那时他们早已计划好要借萧家的势力,打击其他几大世家,所以在此之前,必须得保全萧家。
因为齐暄宜横插了这么一手,萧鹤对萧家的掌控减弱,导致后来他重回萧家被摆了一道,他将计就计,让出家主之位,任由萧家与裴家达成同盟。
那时候他在裴家被折磨得不成人样,薛青临都怕他死在那里,是萧鹤死撑着不准他出手。
最后齐暄宜救了他又怎样?这一桩事本来就是他惹出来的。
薛青临骂了半天还不解气,见他一言不发,继续骂道:“怎么了?没话说了?知道是自己犯贱了?知道是自己脑子进水了?”
萧鹤看了他一眼,平静道:“人的感情如果全能由理智操控,那这世间也不会有那么多的冤债难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