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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死以后(3)

已经不存在内脏在剧烈地痉挛,他缓缓俯下身,将自己缩成小小的一团,然后一抬眼就能看到自己死去的宁静面容。

谢慈再一次清晰地感知到自己已经死去,巨大的疼痛贯穿他的丹田,他伸出手,落在那具尸体的头顶上,用他从没有过的温柔口吻轻声唤道:“阿慈。”

他说完就嗤嗤笑了起来,瘦弱的灵魂好似得到抚慰,于是那些疼痛在刹那间全部消失。

不知过了多久,谢慈缓过神儿来,在尸体边上坐下,他觉得自己病了,就算现在死去,他的病也不会治愈了。

他的手顺着苍白的脸颊滑下,最后又落在眉心的那点红痣上,他好像有很多话想要说,只是如今也不知能与谁人说。

风中夹杂清脆的铃音,谢慈抬头,向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他看不到来人,只是听着铃音越来越近,铃音有几分熟悉,他应当有在什么地方听过。

谢慈眉头微微蹙起,转眼间,铃音已至他耳侧,他忽然想起,他曾见过一女子的手腕上挂着一串十分罕见的红玉铃铛,铃铛响起来的时候便是这样的声音。

而那女子正是他那冤大头师兄的好姘头,涂山狐族的族长萧绾。

谢慈盯着铃音响起的地方,瞬间明白这桩事的始末,萧绾多半是用了隐蔽身形的法器,随在他后面进到生死境中,毕竟是涂山的狐族,手上有几件能瞒天过海的神器并不稀奇。

她一路跟来,他竟一点都没有发现,此刻两人相对而坐,谁也看不到谁。

谢慈本也无所谓她来或是不来,只是没一会儿工夫,就看到自己那具尸体胸前的衣服稍微鼓起,一只手探了进去。

谢慈抱胸啧了一声,世风日下,人心不古,涂山近些年果真是愈发的衰微了,堂堂的族长居然连个死人都不放过。

这委实不好。

萧绾此番自然不是要占谢慈的便宜,不久前她亲眼见到谢慈将那颗雪白的龙珠藏入怀中,到了这最后一步,她势必要将龙珠拿到手。

手下的躯体僵硬而冰冷,谢慈是真的死了,半月以前萧绾去苍雪宫时这人还不可一世地坐在高台上,一脸讥诮地看着她,现在他这张嘴再也说不出任何难听的话。

萧绾停下动作,盯着谢慈的脸看了会儿,只觉得这人死了也是这么讨厌。

春风拂面,春草离离,萧绾的指间停在心脏的上方,她碰到一颗温热圆润的珠子,萧绾心中一喜,拿出来一看,果然是那龙珠,一直紧绷的心神顿时松懈些许,以至于没能控制好法器显露出几分身形来,头顶晴朗的天空霎时间阴云密布,山雨欲来,萧绾不敢耽搁,连忙闭目凝神,再次隐去自己的身影。

生死境里妖魔鬼怪们脑子明显不太行,只一眨眼,又是春光明媚,岁月静好。

谢慈在一旁看着,神色平静,不见恼怒。

不过是前人栽树后人乘凉罢了,就是如果前人知道来这里乘凉的是自己讨厌的人,会不会从棺材里蹦出来,把树给拔了。

他这没有棺材,幕天席地,也蹦不起来,他落得此般境地,且不说是让人乘个凉,便是头顶长草,也得老实受着,他自己没能算得到这一步,实属活该,谁也怨不得。

萧绾将龙珠妥善收好,起身就这么走了。

谢慈自娱自乐地想,她只拿走龙珠,没把他分个尸出出气,也算大度。

如今萧绾拿到龙珠,如果她那点良心还在,赫连铮这次多半不用死了,本来以为他们师徒三人这下可以在九泉之下重逢,看来师兄是没这个运气。

谢慈仍旧坐在地上,托着下巴,看着自己的尸体发呆,在萧绾离开后不久,一个无脸人来到这里,他动作轻佻地挑起那具尸体的下巴,仔细端详了好长一段时间,最后将自己变化成谢慈的模样,哼着不成调的小曲儿,高高兴兴地离开。

谢慈:“……”

兄台,这就过分了吧,

他这人是刚死的,就算不抓紧时间挽救一下,或者随便找个地方给埋了,也不好这么肆无忌惮明目张胆地开始搞剽窃吧,他能够理解这位兄台对这张脸的喜爱,但能不能稍微尊重一下死者,至少给他留个名吧。

这世道已经沦落至此了吗?

悲哀,他真替修仙界感到悲哀。

可惜他是个死人,没有人会在意一个死人的想法。

谢慈慢悠悠地从地上爬起来,环顾四周,他们都走了,那他接下来是继续待在生死境里,守着这具尸体,看它缓慢腐烂,化为一抔黄土,还是跟出去,看看他们到底要耍什么把戏?

谢慈扯了扯嘴角,这人都死了,有什么好看的。

离开生死境,也许他会遇见这世上其他已经死去的人,那些人里有一个是他的师父。

想到这里,谢慈本来糟糕的心情登时变得愉悦起来。

第3章

生死境外,两根洁白的石柱直入云霄,上面一圈一圈刻满繁复的梵文,在日光下缓慢地流转,点点神光萦在四周,谢慈来时还以为这些梵文与生死境里的那些怪物有些关系,然研究了好半天,费了好大的劲儿才隐约看出这上面写的似乎都是瀛洲那位帝君的故事,屁用没有,气得谢慈差点没忍住在这柱子上写下一句“苍雪宫宫主谢慈到此一游”。只是后来转念一想,若是他不能从生死境出来,那以后来这里的人岂不是都要知道他谢慈死在生死境里,便打消了这个念头。

他果然没能从里面活着出来。

谢慈轻轻叹了口气,向远处眺望,海面平静,泛着粼粼的波光,水天一色,交相辉映。

萧绾已经乘着小舟扬帆起航,而拓印了他的脸的那位仁兄却是不知去向。

谢慈深沉地想,自己在这修仙界仇家众多,不是很受人待见,前不久还同琢光派有了些龃龉,那位仁兄盗了他的脸,大恩大德他个死人无以为报,那么就祝那位仁兄好运吧。

谢慈沿着白玉的石阶向下飘去,又行三四里,便停了下来。

弱水之上,鸿毛不浮,飞鸟不过,得需用阳寥木做得筏子才能横渡,如今他没了肉身累赘,倒是不用这样麻烦,乘风而起,遨游天地,无拘无束。

若是觉得没意思了,还可以浮在海面上,闭上眼睛,任由海浪将他推向远方。

暮色渐渐笼罩了苍茫的大地,万丈绚烂霞光播撒在泛着温柔波光的海面上,远处逶迤群山在白色的烟雾中若隐若现,仿佛一条在云海翻滚的巨龙。

谢慈皱眉,收回目光,这个时候自己想什么龙,忒扫兴了。

渡过弱水,群山起伏,山下人烟稀少,傍晚时分只有一二炊烟袅袅升起,他犹豫一番,想着若是那狐狸精回去没有拿着龙珠去救赫连铮,他那师兄的小命多半还是要玩完。

秉持着他们师门不抛弃不放弃的办学理念,谢慈最后决定还是先去一趟涂山,看看赫连铮如今的情况。

越过眼前的两座高山,便能看到远方的城镇,谢慈的身边也多了些行人经过,渐渐热闹起来,只是他走了大半天后,才迟缓地意识到自己好像不是很认得去涂山的路,而如今这个形势,他又没办法抓过人拷问一番,只能走一步看一步,若是运气好,今年应该可以到达涂山,就是不知道那时候他的憨憨师兄还在不在那里,有没有入土。

但他这个人的运气向来是不太美妙,要是全靠这个玩意儿的话,他可能这辈子都到不了涂山了。

夜凉如水,月色朦胧,这一路走来的景致都很不错,谢慈却无心去看,他年少的时候跟在李青衡的身边,已经走过许多的地方,看遍了这天下的美景,后来李青衡死了,他回到苍雪宫,便很少出去。

他走得很快,但可惜的是每过一段时间就会发现自己走错了路,只能调整方向,重新出发,偶尔听到那茶馆里的说书的先生说起修仙界近来发生的种种趣事,又会停下脚步,逗留一会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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