漩涡眼(80)
人世茕茕,聚散有时,曾经一起搭伴而行的朋友,猜不准就何时偏离了方向。
于是披星戴月里,万事不经意间,好像只剩下了你自己。
有些人能幸运地拉紧对方的手,有些人也许突然间走散,然后遗憾错过,直至再也无法遇见。
这是人生既定的里程,每个人都有属于自己的那条路,有自己想要去往的方向。
除了孤注一掷地奔往,无一例外。
……
八月份,唐星辰生日前夕,消失了近两个月的路倏可算现身。
他把唐星辰约在喝下午茶的地方,坐在露天咖啡厅餐桌边,将新买的游戏设备亲手送给他。
“提前祝你生日快乐,”路倏说,“我最近有点忙,没时间陪你吃饭了。”
唐星辰收下礼物,端详了他几眼。
两个多月不见,路倏似乎清瘦了许多,一眼看去,不难发现隐藏在面容下的疲惫。
整张脸气血不足,眉目间隐约有股心事。
然而神情从容自如,倒是衬得整个人成熟稳重了不少。
唐星辰问:“你和江儿究竟怎么回事儿?他人呢?”
“他出国了,”路倏这回倒没隐瞒,用勺子搅动杯里的咖啡,淡淡道,“我们分手了。”
“什么?!”
唐星辰惊道:“分手?出国?他不是已经被保送华大了,怎么还出国?”
“就是出国了。”路倏说。
唐星辰一头雾水加满腹疑问。
据他所知,褚钦江这些年一直住在路倏家,两人自小一同长大,感情深厚,根本不像有什么问题,怎么会突然分手出国?
“你跟我说清楚,”唐星辰一脸费解,“到底发生什么事儿,为什么这么突然?”
路倏不语。
他垂下眼,避开对面视线,兀自盯着漾起漩涡的咖啡液,似是要沉默到底的意思。
见路倏如此模样,唐星辰更急了。
可毕竟感情这种东西,关系再好的朋友也不便插手,而且看对方疲惫压抑的神情,他也不忍心过多逼问。
唐星辰嘴唇动了动,安慰的话无从说起,也不知道要怎么安慰更合适,只好转移话题。
“你最近忙什么呢?吃饭的时间都没有。”
路倏这才重新开口:“我爸生了点病,我妈要上班,只有我照顾他。”
唐星辰闻言蹙眉:“哪家医院?我也去看看叔叔。”
“不是什么大病,已经出院了,就是腰疼有些行动不便,得有人看着。”
说完这句,路倏将杯中的苦咖啡饮尽,站起身,拍了拍他胳膊。
“我先走了,生日快乐,欠你的这顿饭以后补上。”
唐星辰面色藏不住凝重,望着渐行渐远的背影,吐了口浊气,心底担忧加深。
自己一个人喝咖啡没意思,他想着要不要把应程喊出来,或者带一份回去。
还没想明白,肩膀又被人拍了拍。
唐星辰以为路倏去而复返,抬起头,却看见了罗天锡的脸。
罗天锡腿边竖着行李箱和一只背包,瞧着像是要出远门的样子。
“这么巧,”唐星辰随口寒暄,“去哪儿?”
罗天锡没回答他的问题,手插着兜,懒声说:“找个地方谈谈?”
“谈什么?”唐星辰莫名其妙道,“有什么不能在这儿谈?”
罗天锡敷衍地笑了下:“这里不方便。”
—
当被带到一间类似健身道馆的地方,罗天锡丢下行李箱,不由分说一拳冲他打来的时候——
唐星辰总算醒悟,对方说的“方便”,是指哪个方便。
胸口蓦地吃痛,唐星辰身形被拳头撞击力带得连退几步,面容瞬间阴下去。
又是一拳朝门面过来。
他半句废话没讲,反应迅速地拽住对方手腕,使力一扯,再一脚重重蹬上罗天锡腹部。
这一脚完全没收劲儿,罗天锡感觉自己小腹剧痛乍起。
只是他从小到大,挨过的打没有一千也有九百,忍痛能力异于常人,被踹了脚狠的,愣是眉都没皱一下。
旋即反手掐住唐星辰颈部,向下摁的同时膝盖猛然一屈,毫不犹豫顶上了对方的胃。
唐星辰脸都白了,反胃感顿时涌上来。
他死死咬住牙,直起身,紧握的拳头凸出一节指骨,一拳揍在罗天锡太阳穴上。
痛还可以忍,又痛又晕却没办法控制。
罗天锡被动松了手,头晕耳鸣,身体不稳地晃了晃,摁着太阳穴,后退一段距离。
唐星辰同样腿脚一软,没站稳,单膝跪在了地上,垂首按住绞痛的胃。
各自缓了几十秒,两人不约而同一掀眼,冷怒地盯视对方。
随即再次冲上去,凶狠地打作一团。
谁都没吭声,手上是毫不手软拳拳到肉,仿佛多年的生死仇敌,恨不得真枪实刀把眼前人就地碾死。
一时之间,空荡的健身室内,只余下闷重的互殴声。
打了不知多久,打到满头大汗筋疲力竭,双方又痛又累揍不动了。
这才终于停手,各自滚向一边。
唐星辰仰面朝天,除了一张脸完好无损,感觉自己全身关节都快要散架,疼得动都不想动。
罗天锡当然也没好到哪去,鼻青脸肿光荣挂彩,肚子让人踹了好几脚,五脏六腑好像都移了位。
他胸膛剧烈起伏,喘着粗气闭了闭眼,挤掉睫毛上多余的汗。
心中腹诽,没想到这养尊处优的大少爷,还真他妈能打,自己从小靠打架混饭吃,竟然都没在他手上捞着点儿好,而且打就打了,他大爷的专朝人脸上揍。
唐星辰喘匀了那口气,腾出空骂道:“你他妈有病啊!上赶着找不痛快是吗?”
罗天锡没和他打嘴仗,心平气和说:“今天我就要离开颐宁了。”
“所以呢,”唐星辰气极反笑,“专门跑来让我揍你一顿?”
“以后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罗天锡双眼放空,自顾自道,“或许不会再回来了,阿程就交给你了,你好好照顾他。”
此话一出,唐星辰顿时没了声儿,跟自动消音似的。
他转头侧目,一动不动凝视他,半晌说:“姓罗的,你是不是——”
“是,我喜欢应程。”
罗天锡率先出口,完全不遮掩,替他把剩下的话说出来。
“几年前就喜欢了,我看着他从一个乖小孩变成了现在这样,看着他对他爸妈失望,看着他和家里闹掰,看着他独自搬出去住。”
罗天锡双手一撑地板,坐起身。
他目光下移,直勾勾与唐星辰对视,满含挑衅。
“我陪了他五年,喜欢了他五年,他的全部经历我都一清二楚,你算什么?”
唐星辰所有要反驳的,被罗天锡这简单几句话,痛快堵了回去。
如同让酸涩异物封住,尽数梗在了嗓子眼,半个字都说不出口。
嘴上无法反驳,思维也不由自主被对方轻松牵动。
是啊,自己和应程才认识多久,一年都不到。
甚至迄今为止,他都不清楚应程家里发生过什么,应程又为什么,会和家人闹翻搬出来住。
哪怕他们前不久,还做了世界上最私密的事,可照旧没有成为最亲密的人。
他比不上罗天锡在应程心里的位置,更比不过罗天锡的五年。
或许他根本就不了解应程。
唐星辰活了十几年,头一回尝到了嫉妒的滋味儿。
这种嫉妒没有“软肋”,任何东西都无法对抗压制,只能任由它在心底扎根生长。
唐星辰心口发闷,嫉妒得快爆发,可他向来要面子,硬是装出无所谓的模样。
把所有浓重的情绪,转化为字里行间的刺,悉数奉还给对方。
“那又怎么?你待在他身边五年,都没能跟他有点儿什么,”唐星辰也坐起来,神情恶劣说,“可我只用了不到一年,你好像也没那么重要。”
罗天锡笑了笑,明晃晃的冷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