漩涡眼(41)
唐星辰穿的是白羽绒服和淡紫色卫衣,兜帽是卫衣上的,前边缀了两根同色的细绳。
应程神情微顿,忽然一把握住那两根绳,使了点劲儿,往外一拽。
“谁小学鸡?”
帽子蓦地收紧,唐星辰整张脸只剩双眼睛露在外边,宛如一朵皱缩的向日葵。
空气安静两秒。
“你大爷!”唐星辰一胳膊箍住应程脖子,闷声闷气说,“逆子,拿命来。”
两人身高差不多,应程被勒得身体向后仰,背部紧贴唐星辰胸口。
嗓子发紧,应程咳嗽一声,气笑了:“你死了。”
唐星辰蛮横说:“看谁先死。”
应程:“你松手我就放过你。”
“别吹牛,你人在我手里。”
“松开。”
“不松。”
……
街头寒气飘荡,路灯熏黄,沉默寡言地立在街边,过路人极少。
向日葵和小学鸡打打闹闹,横穿街道,一路闹到了派出所门口。
最终各退一步,同时松手。
林夏以及那七八个混混做完笔录,要被拘留五日,警方通知了各自家属。
但其中实际动过手的,只有林夏和那个女人的男朋友。
剩下的人里有两名未成年,写了份保证书,家属来后保释了出去。
林夏也是未成年,可家属连电话都没听完就挂了,一副不闻不问的态度。
唐星辰赶到时,她正被拷在审讯室外的长椅上。
脑袋垂着,满脸冷漠颓丧,眼角挂着细微泪痕。
泼辣骄矜的气质荡然无存。
“哭什么,”唐星辰站在跟前,不准备给对方留面子,“之前不是挺嚣张的。”
他指尖勾住她手腕处的银铐,晃了晃:“好看,适合你。”
林夏:“……”
林夏身躯一动不动,维持原姿势,冷着声音说:“滚。”
唐星辰大喇喇坐下,姿态放松,好整以暇说:“你考虑清楚,要我滚很容易,但想让我再回来,没那么简单。”
应程从自动贩卖机买了两瓶水,坐他旁边,一瓶递了过去。
两人动作同步,拧开瓶盖,仰头喝了口。
看上去默契十足。
林夏没忍住盯着对面俩人,语气满是怨恨:“你们就是来看我笑话的。”
唐星辰弯腰,矿泉水放腿边:“我是,他不是。”
“嗯,”应程接上,“我来凑热闹。”
林夏:“……”
她咬了咬牙,委屈又不服软,眼眶情不自禁慢慢泛起红。
估计再有两句能被当场气死。
唐星辰也没真想把人气死,目光沉了几分,神色严肃地讲出这趟真正目的。
“听着,这次让你吃了点儿苦头,就当还我了,我可以把你保出去,条件是以后我俩井水不犯河水,你别再来找不痛快。”
林夏嘴硬道:“不需要,少来假惺惺。”
唐星辰欣然点头,喊上应程:“走。”
两人起身,还没走到一半,后面响起声音:“等等——”
唐星辰手插衣兜,转回去:“我没耐心,趁我现在还没后悔,劝你识相点儿。”
林夏深深注视对方,良久后,不由怔然。
她没见过唐星辰这副模样。
表情淡到几乎没有,目光更是漠然如潭,寻不见一丝波动。
好感、厌恶、愤怒统统没有。
看她的眼神和看路边的石头没什么区别,平白让人心头发慌。
对方好像真的不愿意再和她有交集。
林夏蓦地乱了阵脚,脑内空白,急忙想抓住一根稻草。
她脱口而出道:“难道视频不是你让她们拍的吗?!”
唐星辰一蹙眉,莫名其妙:“什么视频?”
此话一出,林夏彻底怔住,脸色霎时白了。
随即闭上嘴,如何也不肯再开口。
唐星辰耐心告罄,不想再浪费时间,转头出门打电话,让人把她赎回去。
倒是应程多停留了半分钟。
视线将坐着的女孩,从头到脚淡淡打量一遍。
最后定格在她极力掩饰、却仍旧能看出心神不定的表情上。
凝视片刻,他并未出声。
唐星辰都没心思管的事,自己更不会有这个闲心。
打完电话没多久,派出所民警收到上级消息,教育两句后把林夏放了。
事情办妥,唐星辰和应程一块儿离开。
深夜已至,两人在路口处道别。
唐星辰后脑勺兜着卫衣帽,面朝这边,倒退走路:“下次见,小学鸡。”
应程双手插裤兜,立在靡靡夜色里,五官如同被凛风雕刻过,像一尊冷硬桀骜的雕塑。
他一瞬不瞬地盯着对方:“你最好祈祷别见。”
“那怎么行——”
唐星辰吹了声口哨,邀下一辆出租车,单手打开车门,微一侧头,露出下颌线利落的侧脸,嘴角噙笑。
“毕竟我这么崇拜你,应大帅哥。”
—
生活里的景色,如同年月一般,总是在静默无声中变幻流逝。
当看见街上出现了火红灯笼,你才会恍然发现,原来今年快到尾声了。
十二月最后一天,跨年前夕。
网上突然爆出了一则重磅消息——泰隆集团的所有高层,包括董事长总经理在内,疑似参与贩.毒。
此消息一出,全网民被打了个措手不及,震惊的同时,各大网站相继开始疯狂扒皮讨论。
要知道,泰隆在全国上下都是知名度不低的,骤然爆出这种可怕的丑闻,是人都无法轻易信服。
随着词条热度越来越高,鱼龙混杂的消息也被接连挖出。
有人爆料称泰隆董事长不仅吸.毒*.毒,还与三年前一宗命案有关,其作恶多端的程度令人咋舌。
接着又有人跳出来说,前段时间被带走调查的副总乔骏山,挪用公款是假,贩.毒杀人才是真。
网上议论纷纷,各种猜想都有,大家每天热情高涨地讨论发帖。
而现实里,泰隆集团也是遭到了全体员工停职、高层们被警方一一带走的情形。
短短数天,事情有愈加发酵的趋势。
唐星辰并不意外,可以说是预料到了这一日。
一周后,他在别墅里再次见到了乔缈。
对方拉着行李箱,形单影只地坐在客厅,像是等了许久。
面容依旧苍白憔悴,不过可能由于警方拿到了证据,真相即将大白,神色间瞧着轻松了不少。
看见唐星辰,她露出一点笑容:“我是来道别的。”
单独和乔缈面对面,唐星辰有些习惯性地别扭,随便找了个话题打破沉默。
“你爸的审判结果不是还没出来?”
乔缈摇摇头:“我去看过他了,不管结果如何,他都得为他做过的事情负责,这是事实,不会再变了。”
将U盘交给唐世德后,唐世德托关系让她和乔骏山见了一面。
对方痛哭流涕泣不成声,一遍遍道歉,一遍遍悔过。
乔缈内心尽管难受,可无论如何,也做不到为自己父亲开脱。
她如今没了性命之忧,能办的也已全部办完,是时候该离开了。
唐星辰可有可无嗯了声。
乔缈再度开口:“我马上要离开颐宁,走之前想和你声对不起,那时候摔碎了你母亲的鱼缸,我真的很愧疚,对不起,我爸爸他做的那些事,我也要和你说声对不起,虽然已经于事无补,但总比什么都不做要好。”
唐星辰缄默不语。
说到底,乔骏山是害死高浅阳的间接凶手,他不可能原谅,也不会接受道歉。
无声良久,唐星辰说:“走吧。”
乔缈端详他好一会儿,泄了气,抿唇点头,提上行李走出别墅。
身影消失在视野中,唐星辰独自待了会儿,又去了趟墓地。
但没想到,有人比他抢先了一步。
唐世德穿了身沉重的黑,手中捧着鲜艳的向日葵,只身站在高浅阳墓碑前。
身形稍显佝偻,背影不复年轻时的雷厉风行,是说不出的孤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