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琦澜(28)
他拦在额前,周乐湛抓过他的手便咬,咬狠了,有血溢出,周琦澜没有挣扎也没有躲,从身后抱住他,一遍遍地轻声安抚,和他讲以前的事。
他问周乐湛,记得读高二时有女孩子给他写情书,他当时想第二天回信来着,但后来怎么也找不到那封情书了。他问周乐湛是不是拿去偷看忘记还了?
他和他讲学校发生的趣事,想起以前偷拿过周乐湛藏在书后的一套碟片。周琦澜以为是什么珍藏的影碟之类的,于是偷拿一张到同学家一起看。不过那影碟很奇怪,没有片头,只有两个白净的男人,话没说几句就开始脱衣服。周琦澜那时候什么都不懂,一门心思扑在玩上面,怀疑自己拿错了,毕竟他之前一度以为是李小龙珍藏版武打片,既然不是,那有何看头。
周乐湛松了口,齿印咬穿了,深可见骨,正往外渗血,周琦澜看了一眼,好像感觉不到疼,拉下衣袖遮掩伤口,“不过我现在好像知道那片子是什么片了。”
周乐湛嘴唇发白,双眼布满血丝,思维迟钝,根本听不见周琦澜在说什么,血肉里仿佛藏了上万根绵密细针,四下游走穿梭骨髓,酥麻密集的疼痛刺穿皮肉。他痛不堪忍,开始出现妄想,只想拿刀削掉这一身皮肉。
周琦澜给了他第二次美沙酮。
美沙酮止痛不够完全,起效慢,自然是比不得吗啡的。剂量不够,他疼,发出低哑嘶声地哀嚎,他真的太疼了,那上万根绵密细针在体内乱窜,开始出现自残行为,周琦澜无法,只能给他加了剂量。
周乐湛满头冷汗,双目空洞无焦地盯紧某一处,美沙酮起了药效,终于没那么疼了。闭了灯,什么都看不见,黑洞洞一片,雨还在下,周琦澜蒙上他的眼睛:“睡一会儿吧。”
周乐湛心率过高,仍是睡不着。周琦澜唯一能做的,就是陪着他。
周琦澜一夜未合眼,外面雨声渐小,晨光熹微,身侧的人呼吸逐渐变得清浅绵长,周琦澜不知道他什么时候会醒,只能抓紧时间早去早回。
刚下过雨的早晨还是有些凉意的,他来到前日卖他美沙酮的那间棋牌馆,借座机打了一通电话,电话是打给二爷的。
响过五声那边才接起,“喂?”
周琦澜没有出声,电话那头又问了一句:“谁啊?”
周琦澜握着听筒,还是什么都没有说。二爷略加思索,道:“是小琦吗?”
二爷叹了口气:“程九没死,他正到处找你们,你和阿湛在外面先躲一阵,不要回来。”
程九没死。
他居然没死。
周琦澜挂了电话,脑海里无端回想起被关笼子的那段黑暗回忆,还有那个死去的小男生。
按在座机上的手无意识地发抖,还是旁人打断了他乱遭的思绪,“诶。”
周琦澜回神,转头看向说话的人,是上次卖他药的那人,他还记得。那人问他:“美沙酮还要不要了?”
周琦澜说:“你还有?”
那人通宵打了一宿麻将,眼下泛黑,走路带飘都不忘做他的生意:“有啊,要多少有多少。不过嘛,你知道,这东西不好弄,下次想买可不一定有。”
周琦澜手头见紧,没有那么多钱,“可以先买一半吗?”
“可以啊,还是两千。”
“不是十颗两千吗?”
“涨价了,现在十颗四千。”你需要的东西价钱只会一次比一次高,“粉要吗?一千八给你。”
周琦澜最后哪样都没买。那人见他要走,在他身后嚷嚷道:“这东西可不好戒,爽一时是一时,戒那玩意做什么,难受的不还是自己?”
他当是周琦澜吸,周琦澜没有多做解释,出了棋牌社。
回去路上,周琦澜在一处雨水泥泞的房檐下找到了周乐湛。走之前,他从外面锁了门,周乐湛是砸窗跑走的。地上的针头是别人用过的,打完了随意扔至脚边,周乐湛眼神缥缈,昏沉浑噩,共用针管容易感染各种疾病,并极易传染乙肝又或是各类性病。
看来这里不能住了,还是得换一个地方。
周琦澜牵起他的手,极轻地叹了口气:“走吧,回去了。”
第32章
周琦澜在渔民摊前买了两条鱼,又在路边街口的超市里买了二斤米。住处有一个小功率的电煮锅,周琦澜淘米蒸鱼,从没下过厨,将一锅米粥熬成了米汤,但好在尚且能吃。
周琦澜盛了两碗,问周乐湛喝不喝,问了两遍他才听见。
周琦澜带着周乐湛搬离了原先住处,沿海找了间民房。房子是老房子,附近拆迁的拆迁搬走的搬走,远离郊区也不是什么景区,周乐湛夜半疼痛难忍,方圆一二里只有他们一家租住,便是有异动也不会引起旁人注意。
周琦澜后来又联系了二爷,用的一次性电话卡,用完即销。听闻程九正四下搜查他们,动用黑白两道的势力,动静闹得翻天覆地,就差把市里翻个面儿。又听说他瞎了一只眼,黑皮眼罩遮盖,手段雷厉,行事欲加阴狠。
凡是周乐湛底下的人,程九见人便杀,更是悬赏若谁能杀了周乐湛,提头来见必有重赏。
一些怕死的,为保命纷纷倒戈程九。表面平静下实则是暗流涌动,程九控制了墓山,抓了墓山的人,周乐湛一天不出现,程九就每天杀一个,只等周乐湛自投罗网,来一场瓮中抓鳖。
周琦澜逃跑时从程九那里偷拿的钱已经所剩无几,难以维持日常所需,为今之计只能尽快找一份工作。他怕暴露行踪,只能找日结的工作,不压工资也不用提供身份证明。
临时工大多是苦力活,周琦澜去码头卸货,计件,一篮筐只给一块钱。水筐篮箱装的都是些渔货,一箱三四十斤,再重些的,七八十斤也是有的。渔船没活的时候,周琦澜也会去卸河沙,一袋河沙百十来斤,价格也会高一些。
周琦澜以前从没干过这等体力活,磨得肩膀破皮,十指长满水泡。肩膀磨破的地方虽不见血,但痛却不消分毫,火烧火燎地疼。伤没好,周琦澜也得继续卸,码头的活大家抢着干,不干就没钱。周琦澜只休息了一会儿,便又回到渔船上继续卸货。
卸货大多是在凌晨,周琦澜双手无力,咬牙硬扛着卸,一天也卸不了多少,比老师傅们少一倍不止,最多能赚个七八十块。
周琦澜结了一天工钱,累得胳膊都抬不起来,佝偻着腰身,后背酸痛,两腿酥麻地发颤哆嗦,重到仿佛往里灌了铅。
周琦澜腿肚打颤,按着桌子借力起身,他扶着墙,一步一挪地来到洗手间。卸货这活纯吃体力,周琦澜每天天不亮就起来了,已经连续干了一个多星期,解裤扣的手一直在抖,指尖血泡破了皮,解了好几次方才解开。
便池里的尿液带血,滴滴答答,像洗生肉水的那种淡粉色。
急性肾小球肾炎。
先前程九逼他吃太多烈性猛药,加之这段时间劳心劳神,搬卸重货,又没有很好的休息,周琦澜就是从这时候开始长期尿血的。
周琦澜疼,满身虚汗,抵着墙只敢一点一点往外挤。
第33章
周琦澜从码头回来时,尚未走近就听见屋内传来一阵撕心裂肺的吼声。
周琦澜点了根烟,沿着门口台阶坐下。烟不是什么好烟,码头工人给的,剩最后一根,连盒子一并给了他。
周琦澜原来不会抽烟,才抽一口便呛得连声咳嗽,越是便宜的烟越是烈。
烟尾的星火明明灭灭,周琦澜咳了好一会儿,等缓过来后,他回忆周乐湛以前抽烟的样子,学着尝试了第二次,这一次不像方才那么猛,浅吸了一口,便徐徐吐出。
雾散尽,烟还是那根,但总算没狼狈地再次被呛。
周琦澜一身疲惫地倚靠门后。他把周乐湛锁在里面,又用绳子绑缚四肢,房间四面无窗,门也是从外面锁上的。戒吗啡只能靠他自己,可周琦澜坐在门外,听里面传来那一声声痛苦沙哑地惨叫,连日来的压力再也承受不住,终是哭了。他把脸埋在肘窝,泪如雨下却是无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