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独活(21)

作者:席云诀 阅读记录

……

“向北还是不爱说话,其实他人很好的,我和他在路上就熟起来了。他和他堂哥梁深应该不是不熟,而是合不来的两种性子吧。梁深很皮,时髦,爱玩,话很多,我和他也能合得来。在学校的第一个周末,他带一个师姐,姓周,城里的女孩子,白白净净的,陪我们一起逛南京城。”

“这座城可真大啊!”

“阿哥,我现在晓得什么是‘德先生’和‘赛先生’了,前者指的是民主,就是一个没有皇帝没有军阀、人民自己当家做主的国家。后者指的是科学,南京城里遍地不都是这样的科学吗?”

“轿车、电车、飞机、电梯、打火机、录音机……”

“这些你是不是都比我先看到过?”

……

“周师姐上周末邀请我去她们的文学社团,我对这些文学真没什么兴趣,我只喜欢孙悟空和《西游记》。不过向北还挺有兴趣的,我还是陪他一起去了……还好去了。虽然他们说的大部分话我听不明白,但他们好厉害啊!好多学生一个接一个到台上演讲、诗朗诵、书法表演……明明他们年纪和我差不多,怎么就比我懂得多了,真好。他们说的很多内容应该是当前社会上正在发生的事,和我们国家息息相关。我不太了解,也能感受到他们话语里的激情,唔……充满一种力量感,很感染人,好几次全场掌声雷动,还有人流下眼泪了呢。”

“我清楚自己的斤两,没有参加文学社,向北报名了。”

“不过师姐送了我几本书,看进去了还挺好看的,书目如下:郭沫若的《瓶》、宗白华的《流云》、庐隐的《丽石的日记》……”

“我喜欢读诗,有韵律有节奏感,简短轻快,唱歌一样。”

……

和纪云镯的来信比起来,杜若水去信的字数显得短欠寥寥,好在纪云镯并未介意,下回来信字数还是和上次一样多。多半以为杜若水就连写信也和平时一样话少,他自然无从知悉杜若水心里的苦闷。

他实是不知道说什么好,他的生活数年来一成不变,不过赶尸、驱鬼、杀僵尸……常年辗转在湘西和西南一带的山林,如是生活有什么可说的?从前他是没钱没时间,饶是后来有闲有钱的时候对进城兴趣也不大,花花世界,熙攘不休,人太多了,太吵嚷,有什么可看的?如今看纪云镯信里提及,杜若水才试着走进城里,到各处找找纪云镯信里说的新奇玩意儿,还走进书店买了他说的几本书。

在看书上有一点他和纪云镯很像,那就是他理解不了这些文字蕴藏的深层含义,从书本里他晓得人有七情六欲,其中写书人最爱写“爱情”,可爱情——是什么?

他从前还看过《红楼梦》——从客栈老板马关山那儿买来的。却不明白贾宝玉为什么爱林黛玉?为什么他爱林黛玉还能和袭人试什么云雨情?为什么他和林黛玉老是吵架,又为什么总能迅速和好?

好复杂。

不懂。

但他读郭沫若的《瓶》时,读到了一首诗,他想到了纪云镯。

杜若水反复咀嚼这首诗几遍,似乎当真从中尝出了一丝幽微而美好的情感。

“静静地,静静地,闭上我的眼睛,

把她的模样儿慢慢地,慢慢地记省——

她的发辫上有一个琥珀的别针,

几颗璀璨的钻珠儿在那针上反映。

她的额沿上蓄着有刘海几分,

总爱俯视的眼睛不肯十分看人。

她的脸色呀,是的,是白皙而丰润,

可她那模样儿呀,我总记不分明。

我们同立过放鹤亭畔的梅荫,

我们又同饮过抱朴庐内的芳茗。

宝叔山上的崖石过于嶙峋,

我还牵持过她那凝脂的手颈。

她披的是深蓝色的绒线披巾,

有好几次被牵挂着不易进行,

我还幻想过,是那些痴情的荒荆,

扭着她,想和她常常亲近。

啊,我怎么总把她记不分明!

她那蜀锦的上衣,青罗的短裙,

碧绿的绒线鞋儿上着耳根,

这些都还在我如镜的脑中驰骋。

我们也同望过宝叔塔上的白云,

白云飞驰,好像是塔要倾陨,

我还幻想过,在那宝叔山的山顶

会添出她和我的一座比翼的新坟。

啊,我怎么总把她记不分明!”

杜若水还买了支钢笔,将这首诗以工整的楷字誊抄了一遍,写道:我喜欢这首诗。遂寄给纪云镯。

“哎呀,阿哥,你去看了这本诗集!”

“我亦喜欢这首,不知道为什么,读着读着会让我想到我们一起坐在月亮湖边,我给你带血粑鸭来,你吃得香喷喷的样子。”

“阿哥,我想你了。”

杜若水收到回信后,摩挲着最后一行字,不由微微一笑。

如纪云镯会把这些年他们之间来往的纸人仔细收好,纪云镯的信他当然也会小心珍藏,放在院里的棺材中他怕被石青山发现,于是在月亮湖边的柏树上挖了一个树洞,把信藏在一个盒子里,再把盒子藏进树洞,最后还用一块石头把树洞堵上,以防受风吹日晒。

不知这当中的信得攒到多少封,纪云镯才会回来?

第20章

后来杜若水收到纪云镯这么一封信。

“既然向北都有了社团,那我也想加入一个社团……仍是周师姐为我引见,原来学校里竟还有合唱团和舞蹈团,我想加入舞蹈团。你知道,我一向喜欢跳舞的。我以为,要是在读书上我只有一分天赋,那在舞蹈上就有七八分,说不定这才是我可以大放异彩的地方。”

“可梁师兄劝我,舞蹈团里根本没男的,我要是进去了不好安置,地位尴尬不说,还会被其他人笑女人腔……又是这个词!唉,从前在村里,我以为是因为村子太小、人太少,避不开别人的眼睛和耳朵,不得自由也就罢了。为什么到南京来了,这儿明明更大更宽广,还要顾虑旁人?甚至因为人多,又有很多体面的城里人,要顾虑的也更多,一不小心就得出丑。”

“连向北都劝我,说男人长得好没事儿,但要是言行喜好也像女子会被人看不起……听了这话我心头一惊,还好还好,爷爷聪明,事先给我剪头发时故意把鬓发留长,遮住了耳环痕。唉,可我还是想戴耳环的……”

“我都想好了,要是他们哪天发现了问起,我就说小时候祭神典礼上我被抓去扮演了某位神女。”

“师姐则说去舞蹈团没什么意义,合唱团会唱一些爱国主题的歌,表演社团会排演一些中外文学大家的作品,有时候也会到舞蹈团请一两位做演员。都很有意义。而舞蹈团正经能做什么?值此危急存亡之秋,起舞弄姿难免有‘后/庭花’之嫌,不属我等昂藏青年的首选。”

“好吧,我只有去合唱团了。”

看了这封信,杜若水眉头微皱,想劝纪云镯跟随自己的内心,喜欢什么便选什么,旁人的目光和言语管他做什么?可他也明白,走到完全杜绝旁人影响这一步的前提是——也完全被旁人隔绝。游离于人群之外,孤独无定。那种滋味并不好受,没有人比他更清楚这一点。纪云镯的朋友们也是为了他好。

“阿哥,我每周五上完课吃完饭后会去合唱团的教室排练,我被安排在第二排,个头在男生里不算特别矮,还好还好。声音则算进了男中音声部,团长说他们最缺男中音和高音了。最近合唱团在排练一首叫《梅花》的歌曲,赞扬梅花不畏风霜的意志,实际上是为了赞扬人,文学都是如此。”

“几次排演下来,我们完成得差不多了,团长特意请来他同年级的一位师兄为我们弹钢琴伴奏。那位师兄来的时候做了自我介绍,复姓司徒,单名一个‘名’字,原本是品茗的‘茗’,后来他自己改了。不知道为什么?他没有细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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