执手+番外(220)
俞锐不忍失笑。
不过当他目光从陈放头顶掠过的时候,俞锐还真看到稀疏好几根白发,数量还不少,只是隐匿在众多头发当中,乍看起来并不明显。
嘴唇翕动,俞锐心情有些复杂:“放哥辛苦了。”
陈放曲腿坐到对面茶几上,毫不在意地冲他摆了摆手:“说真的,我跟老徐认识翌安这么多年,从没看他那样过...”
当时走廊的那个画面,实在太令人难受了,到现在都还深深印刻在陈放脑子里,每每想起都心底发酸,喉咙发紧。
他长叹一声,指着俞锐,用恨铁不成钢的语气说:“你说你写什么不好,自己躺在里面昏迷不醒,还非留封遗嘱,留封情书多好。”
“我看这回,翌安伤得可不比你轻。”
俞锐紧抿着唇。
“你这伤好治,翌安那伤可就难啰!”
“当初就因为他那手,你说你难受成什么样,现在变成你头上顶着这么一刀,还是他给你开的——”
陈放瞥他一眼,抱着胳膊‘啧啧’两声,继续拱火:“还别说,你俩还真是天生一对。”
“翌哥他...没跟我说…”
“嗯?”
俞锐攥住床沿,眉头皱得很深,直视陈放说:“我想聊,但翌哥他没跟我说,我也不知道怎么开口,怕忽然提起,他会更难受...”
“很正常,你俩那嘴长了就不是用来说话的。”陈放见怪不怪。
可玩笑开完,他收敛神色,忽又严肃起来,认真道:“说句心里话师弟,你难道不觉得你跟翌安,你俩的相处模式有些问题吗?”
“问题?”俞锐不明所以,“有什么问题?”
陈放看他一眼,而后说:“只能同甘,不能共苦,就是你俩最大的问题。”
俞锐挑起眉。
陈放随手从果盘里抓了个梨,掂在手里,娓娓说道:“你俩骨子里都要强,遇到事儿了都想挡在对方前面,想自己扛,也想替对方扛,不仅如此,偏偏还都是闷葫芦,习惯什么都不说,全往心里闷。”
“我也不是说你们这样有多不好,一次两次也就罢了,可若次次都这样,你不会觉得累吗?就算你不觉得,可对方呢?对方不会累吗?”
皮也没削,陈放把梨在衣服上擦了擦,径直咬下一口,嘴里咕哝着:“反正不管你俩怎么想,我一个外人光是看着都觉得挺累的。”
俞锐没说话,坐在床边低着头不出声,脸上也看不出任何表情。
整颗梨几口咬完,陈放拐进卫生间洗手。
出来时,他擦着手又说:“未来的路还很长,想要长久,单靠爱的本能是不够的,遇到事儿了,你俩不应该总想着为对方牺牲,而是应该思考如何携手并肩。”
俞锐脊背一僵,倏然抬头。
陈放看着他,嗤笑出一声:“这么说有点肉麻,不过师弟——”
笑意收敛,陈放深深看眼俞锐,意味深长道:“别因为太爱,最后反而还不会爱了。”
第119章 抵达
拆线没两天,俞锐就出院了。
恢复倒是恢复得差不多了,但在身体还没完全养好之前,不止是顾翌安,连沈梅英都不同意他急着回去上班。
最近医院的工作强度大。
俞锐不在,脑瘤组的择期手术都排到了一个月以后。
这段日子,顾翌安既要兼顾神外的手术跟门诊,同时还要跟进COT103项目的最新进展,主持各项大小会议,每天忙到半夜才能回去。
五月将近,天气也日渐炎热。
到家又是凌晨,杏林苑家家户户早已入眠,连昏暗的路灯都被笼罩在漆黑的寂静当中。
迈上六楼,顾翌安开门的时候,只玄关亮着一盏冷白的壁灯,客厅没人,卫生间隐约可见空旷的水声。
换上拖鞋,束缚在颈间的领带解了,西服外套也挂上衣帽钩,顾翌安解着袖扣走过去。
门是关的,磨砂质地的门面上蒙着厚厚一层水汽。
浴室隔间的花洒开着,热汽从地面缓慢蒸腾,逼仄的空间里很快便水雾弥漫,连玻璃镜面都氤氲起细密的水珠。
住院近一个月,俞锐就没洗过澡,每天只能用热毛巾擦身,忍这么久实在是忍不住了,稍稍动一下就感觉浑身又痒又难受。
他躬身站在洗手台前,衣服刚脱一半准备洗澡,顾翌安拧动门把进来,翻折起衬衣袖子说:“我帮你洗。”
“不用,我自己来就行。”俞锐往后一缩,从衣服下摆里钻出来,袖子还卡在两条胳膊上。
顾翌安没应,径直伸手帮他把衣服脱了,丢进旁边脏衣篓,然后摘下毛巾,头偏向浴室,示意他先进。
表情稍显犹疑,俞锐顿了顿,之后才脱掉裤子进去。
头顶暖黄色灯光照在他裸露的皮肤上,乍眼看去宽窄不一的疤痕遍布全身,不细看都找不出几块完好的地方。
这些伤都是滚下山时被刮蹭出来的。
虽然看着像是都好得差不多了,但黑红色血痂还没掉,从前胸、后背、腰腹,再到大腿膝盖,哪里都有。
俞锐倒不是真的不愿意让顾翌安帮忙。他只是不想让顾翌安一遍再一遍地面对他这些横纵不一,凹凸斑驳的伤口。
他知道顾翌安早早就看过了。
但他也知道,无论看过多少次,顾翌安每次面对这些伤还是会疼,很疼很疼。
洗澡的时候,谁都没说话。
耳边只有‘哗哗’的水声,湿热的潮汽盈满逼仄的空间,视野因眼睫挂上的水珠变得迷离,也变得模糊不清。
明明看不真切,俞锐却一直注视着顾翌安,仔细认真到甚至连顾翌安一丝眉宇微蹙,睫毛轻颤的变化都不肯放过。
但顾翌安始终很平静,动作放得很轻,也很温柔。
他背光面向俞锐,脸部轮廓被身后茸茸的水雾和光晕勾出半明半暗的侧面,线条干净利落,带着极强的冷硬感。
俞锐好几次想开口说点什么,偏又找不到机会。
洗完澡出来,回到卧室。
顾翌安打开床头灯,将亮度调到最暗,转身要走,俞锐擦着头,单腿跪在床上,另只手拉住他:“都这么晚了,翌哥你还不打算睡吗?”
“我再去收拾一下,你先睡吧。”顾翌安顺势在他腰上搂了一把,啄吻着他的耳朵说。
虚掩的缝隙之间,人影和光影双双消失,俞锐盯着缓慢轻阖的房门,握着毛巾的手垂落在下来,低声叹了口气。
陈放说的没错。
他们俩人的个性都太要强了,负面的情绪总是不习惯也不擅长去表达,遇到事儿了总喜欢闷着,要么是思前想后顾虑太多,要么下意识总想自己一个人扛。
看似相识相恋多年,如今也都三十好几了。
可事实上,他俩在感情方面一直毫无累积,只局限在彼此身上,也只停留在青葱时期无忧无虑的大学校园里。
以至于在后来接二连三的种种变故中,俞锐只想着推开顾翌安,从未想过要和顾翌安一起承担,共同面对。
他隐瞒分手原因,独自沉默守候的这十年,同时也是顾翌安忍痛放手,苦苦期盼他转身,且对真相一无所知的十年。
到底是该清醒着痛,还是该麻木的活。
俞锐心里其实很清楚,他根本连一丝一毫的机会都没给过顾翌安,就已经擅自替对方作出决定。
所以无论是不明真相的那些年,还是得知全部事实以后,顾翌安心里所承受的煎熬一点都不比他少,甚至过得比他更苦也更累。
十年好像不过弹指一挥间。
日升月落,春去秋回。
这个世界从不会因为谁的悲喜短暂停滞,十字路口的斑马线上,来往行人永远神色匆匆,街道两旁的枯枝败叶只需一阵疾风便席卷落地。
时间来去匆忙,握不住的太多了,求而不得的太多了。
作为医生,俞锐每天在医院里见证着无数人生死离别,有些甚至仓促到来不及亲口说一声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