执手+番外(129)
尤其距离沈潮心脏移植都过去三十五年了,最近这一年,沈潮来医院复查,心脏衰竭明显已经进入终末期。
以至于复发的脑部肿瘤切与不切,对沈潮本人而言,基本毫无意义,甚至连考虑的必要都没有。
心脏衰竭的病人,终末期会经历常人无法想象的痛苦。
顾翌安给的处方单,治标不治本,最大的作用也不过是在病人发病的时候,暂时缓解症状,好让病人感觉舒服一些。
避开顾翌安不谈,俞锐将处方单放回桌上,直接就说:“是我开的,有什么问题吗?”
“有什么问题?”钟烨嗓音很淡,语气却很重,“作为一名医生,未被正式批准引进的药物,随便就敢开给病人,你觉得会有什么问题?”
在这一点上,俞锐无从辩驳。
八院的铁面阎罗,眼里从不揉沙子,钟烨看着他又说:“前几年临省假药门的事情,不用我提醒你吧,真要出事,你想让谁替你负责?八院还是周远清?”
提到周远清,俞锐立刻皱起眉,态度倏然变冷,表情也沉下去:“我做过的事,不需要谁来替我负责,有什么后果我自己担着。”
“你担着?”钟烨嘲讽地笑了声,“你是不是还忘了,你身上的处分到现在都还没取消,你这次又准备怎么担?再去藏区呆两年?”
僵持半天,俞锐还没开口,门从外面被人推开。
顾翌安站在门口,别的没说,开口先回钟烨一句:“我替他担!”
他走进来,站到俞锐身边,直视钟烨:“处方单是我写的,有什么问题也算我的,我替他担着。”
“你担?”钟烨嘴角轻挑,“就算你在美国有职业医生资格,有权开出这张处方单,可你别忘了,这里是国内,不是美国——”
俞锐没那么多耐心争论这些,抬手打断他:“我再跟你说一遍,处方单是我开的,院里要追究的话,一切责任在我这,跟翌哥毫无关系。”
钟烨看看他,又看看顾翌安,再次冷笑。
顾翌安拿起桌上的处方单,确认是自己写的没错。
他问钟烨:“这张处方单为什么会到你这里,是沈潮举报到医务处了?”
这个问题刚俞锐也问了,钟烨避开没答,现在才说:“真要是举报,你认为他身上那件白大褂还能穿得下去?”
对面俩人都没出声,等着他继续。
“处方单是在沈潮被送进医院的时候,带他来的学生拿给心外孙主任的。”
钟烨两句说完,俞锐听沈潮被送进医院,心猛地一沉:“沈潮被送进医院?他人在哪儿?心外么?”
站直身子,俞锐立马就要走。
钟烨手一抬,拦住他说:“不用去了,他已经走了。”
脚步顿在原地,俞锐盯着钟烨。
“你看我也没用,他的情况不用我说你心里也清楚,”钟烨说,“更何况出院是他本人自己要求的。”
已经过了下班时间,车从停车场出来,俞锐坐在副驾驶,给沈潮的主治医生孙主任拨去一通电话。
他只是想问问沈潮的身体情况。
但对方接到俞锐电话,明显误会了俞锐的来意,自顾自就开始解释处方单的事情。
沈潮是在上课的时候突发昏迷,之后被救护车送到医院的,送他过来的还是学校的老师,跟他班里的几名学生。
作为主治医生,孙主任抢救过后,例行公事自然是要了解沈潮近期的用药情况。
于是从沈潮同住的老师那里,孙主任拿到了俞锐开给沈潮的那张处方单。
处方单上的药肯定是没问题的,关键就在于这些药并没有被正式引进,从法律上来讲,哪怕在国外早就用于临床治疗,放国内也会被认定为假药。
更何况,前几年邻省就出过同类事件,当时家属到处投诉,还爆料给媒体,引起舆论一片哗然,涉事医生甚至还差点被刑事追责。
这不是件小事,思前想后,孙主任没敢隐瞒,最后还是把处方单交给了钟烨。
“不用解释,我明白。”俞锐能理解,更没有丝毫兴师问罪的意思,只听两句便打断他,开始询问沈潮现在的身体情况。
说到这个,孙主任叹息一声,语气不免有些遗憾。
他跟俞锐说,沈潮的心脏功能已经不行了,在医院住着也只是续命,何况沈潮还是老师,心里老是惦记着自己那帮高三的学生,根本就不愿意在医院里住着。
俞锐听完,沉吟片刻,说:“行,我明白了,多谢孙主任。”
电话挂断,手机还是握在手里,俞锐靠着椅背,眼皮微垂,看着窗外疾速倒退的街景默不作声。
顾翌安开着车,视线落在前方行进的车流当中。
好长时间,俞锐都没说话,可攥住手机的指节因为用力,手背上青筋和血管都开始凸起来。
开车间隙,顾翌安余光看了他好几眼,还是没忍住开口:“沈潮接受捐赠的心脏,是不是...”
俞锐转过头。
顾翌安微微一顿:“是不是...来自俞铎?”
俞锐表情有些意外,还愣了好一会儿,可想起上次COT103疫苗受试者入组的时候,顾翌安就看过沈潮资料,后来还特地交给他处方单。
虽然俩人从没聊过这件事,但稍微一想,俞锐猜顾翌安大概早就知道了。
“是.”俞锐喉咙紧了紧,连开口都变得有些艰难,“是俞铎...”
当俞铎两个字从他嘴里脱口而出的瞬间,俞锐自己都有种说不清的,奇怪又陌生的感觉。
“没想到你还记得...”俞锐低声说。
拐进杏林苑,顾翌安停好车,俩人还是在车上坐着。
“一开始我也只是猜测,”顾翌安说,“后来我去找钟烨,又去档案室看了沈潮三十多年前的病历档案才敢确定。”
越过扶手箱,顾翌安握住他的手。
掌心相贴,顾翌安摩挲着俞锐手背凸起的骨节,轻声问道:“会很难受吗?”
俞锐头仰着,靠在椅背上,缓缓摇了摇头。
“其实...”短促地笑了声,他说,“我也说不上来这是什么样的感觉,他对我来说太陌生了,陌生到我除了他的名字,其他的根本一无所知。”
俞铎是俞锐从未见过面的哥哥,也是俞泽平和沈梅英早年夭折的儿子。
俞铎是因为车祸意外去世。
事发当晚,同医院恰好有一名年龄相仿的小孩急需心脏移植,小孩医生找过来,老俩口了解完情况后,犹豫再三,最终还是强忍着丧子之痛,将俞铎的心脏给捐了出去。
事实上,从俞锐出生起,他就从未在父母口中听到过俞铎的名字,零星得知的一点有关俞铎的信息,也是小时候从爷爷俞淮恩那里听来的。
俞铎是俞泽平和沈梅英心里最深的痛,也是家里最神秘的一片禁区,几十年如一日,老俩口避而不谈,俞锐也从不会主动问起。
后来机缘巧合下,沈潮因为脑瘤找上他,俞锐当时看到他的病历资料,发现他早在三十五年前就接受过心脏移植,根本都不敢相信。
心脏移植还能存活三十五年,这样的病例在国内极其罕见,俞锐只稍稍推算一下时间地点,立马就能想到沈潮的心脏是来自俞铎。
虽然从未谋面,只是一颗心脏而已,可血缘关系,好像天生就带着一股吸引力。
俞锐总是忍不住靠近,甚至一次次冒险为沈潮主刀,哪怕是对方出院后,他也一直都在关心沈潮的身体情况。
上次受试者入组,俞锐之所以提出想让沈潮加入试验,正是因为沈潮拜托他帮忙。
哪怕只是被放到对照组,只要参与到C0T103项目,沈潮就能有理由回去告诉自己的学生,说他的病还有救,好让他手底下那帮高三的孩子放心,可以好好参加高考。
心脏衰竭,加上多次开颅,沈潮的情况当时并不符合入组标准,哪怕是放到对照组也不符合规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