动如参商不须别(352)
也对,也对。
陆梨衿闷闷地伸出手去:“我要扳指。”
闻征没反应过来:“什么?”
“翡翠扳指,你手上那个,本该是女人戴的东西,你成天戴在手上作甚。”
说的正是闻家主母的扳指。
陆梨衿低着头,去薅闻征的手,她不敢抬起头,生怕对上了闻征的眼睛,小陆内心那股浑水摸鱼的勇气,就要流得一干二净了。
闻征默了默,随即笑了起来,这回闻大侯爷是真的开心了,笑意染上了眼角:
“——这不是怕丢了找不见?那陆大夫帮我戴着罢。”
小陆觉得自己真是疯了,她怎么配得上这种东西?一介罪臣之女耳,况且无法生育,居然肖想着闻家主母的位置,真是让人笑掉大牙。
但是……这些都无所谓了。
陆梨衿也开心起来,这本就是她梦里想过的事,如今真的实现了,为什么不开心?
她就着闻征的手,给自己戴上了这扳指,既无高堂见证,也无亲朋作陪,这枚太原正闻家的主母扳指,戴在了陆梨衿的手指上。
开心就好。
人生如白露闪电,朝生而夕灭,本就是没什么意思的事情,不活得快意怎么行?
陆梨衿靠在闻征的肩膀上,用力地向天张开五指,此时她也找不到人炫耀,那就向老天炫耀好了。
你看,就算是世界陨灭,她与闻征,也算是死在一起的。
——这不就是“百年之后,合葬一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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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雀的眼泪不似小陆那般多。
要说小陆是水做的,那么她便是冰做的,偶尔融化几滴,便又凝住了。
云雀掉了几滴眼泪,便觉得哭不出来了,只是静静地坐在自己的院落里发呆,任由红樱落了一头一肩。
在绝望里,她想明白了,一件更绝望的事:
——破坏长城的究竟是谁呢?
是她自己。
是云雀、是薄燐、是海月、是鹤阿爹……
……是反抗天的所有人!
是了,云雀手脚发冷,头痛欲裂,……是了,这本就是个无解的死局。
这保护世界的长城,本就和天一样,是同一种东西。
要是想破坏天,必须要透过长城;而破坏天的力量,必然也会破坏长城。
是以,只要有人与天相斗一分,那么长城必然会毁损一分。东陆上方的长城之所以屹立千年,正是因为大地上没有太过强大的人类,能在诛天一事中翻起风浪来。
而云雀这一代人做到了。
罗刹鬼骨女云雀,一拳击碎天眼;九刀薄燐,一刀斩灭黄鹂。
所以,长城出现了一道难以弥补的缺口,天将从此处入侵,世界面临毁灭。
云雀痛苦地撑住自己的头:
——她做错了吗?
反抗天,反抗操纵,反抗这不公的命运,是她做错了吗?
如果他们不反抗,是不是长城依旧完好,苍生也不会面临此等浩劫?
……他们的反抗,他们的斗争,是不是连累了所有人?
云雀把脸埋进掌心:“……”
她知道不是的。
有压迫就会有反抗,禽兽方有报仇雪恨之心,人又怎么会不懂呢?
就算云雀不站出来,假以时日,也定会有其他人站出来,长城照样是会毁损,天终将入侵这个世界。
这也是“天 ”算好了的么?
祂终将降临世间,祂终将毁灭一切。
怎么办?
云雀从未有过这等茫然和绝望:
——她该怎么做?
既然“天”于后日苏醒,那她就坐在这沧海之下,失魂落魄地等死么?
还是去找莉莉谢?这句话说出来,云雀都觉得凄凉得有些好笑了,且不说三日如何找到女帝,就算找到了莉莉谢又如何呢?
人类如何能在三日之内,补完足以供“天”进入的缺口?若是东陆真有这等偃方之术,人还至于被天奴役上千年么?
“娘……”
云雀哽噎的喉咙,撕扯出游丝一般的气音,“我该怎么办才好?……”
红樱落在云雀的鼻尖。
云雀抬手把它打去,突然发现庭院门口,站着一位妙龄少女,身着重紫和服,上绣有流云飞鹤,秀丽端庄,雍容华贵。
身披重甲的武士,忠诚地为她撑着纸伞,哀艳的樱雪落满了朱紫色的伞面。
云雀嘶声道:“你谁?”
“大胆!”武士厉声呵斥,“这可是辉夜公主,尔岂敢……”
辉夜公主抬起手,这明明是一个闭嘴的手势,却优雅得手指仿佛要绽出樱花来。
“云雀大人,”辉夜公主柔柔地开口,像是轻纱一般的月光,拂过烟霭蒙蒙江面,“我的名字,是镜心秋月。我的兄长大人,正是与你见过一面的镜心家家主,镜心春水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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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来是公主殿下。
云雀吸了吸鼻子,从回廊下站了起来,两个人相互俯身行礼,算是打过招呼了。
那位武士的表情有些不满,毕竟云雀这种平民,就算是来自云秦帝国,也得跪下给公主大人行礼才对。
辉夜公主歪头看着云雀,毕竟是个小小少女,就算满头昂贵的珠翠,也盖不住少女的俏丽:
“云雀大人 ,我可以牵你的手么?”
武士急急道:“殿下!您可是殊胜之身……”
怎么可以握平民的脏手?
辉夜公主微笑:“刚君,你再这样,我就要生气了。”
锵地一声,武士单膝跪下,头压得极低:“在下罪该万死!!!”
云雀:“……”
大兄弟你不至于吧。
辉夜公主不再看他,轻轻地握住了云雀的手,云雀能感觉到公主身上高贵温和的香气。
“这就是云秦最强偃师的手么?”辉夜公主睁大了眼睛,以袖掩口,眼睛笑得弯弯如月,“握住云雀大人的手,好像也能感觉到,那股凌绝众生的力量呢。”
兄妹俩说话都太好听了,云雀脑子都有些晕晕乎乎,本事一张冷面皮,都生出几分不好意思来:“太客气了,我不是什么最强……”
她虽然跻身第一流,但什么“云秦最强”,还是远远算不上的。这片古老的土地上,有太多的高手隐没凡尘,云雀只是非常出挑的一个,但绝对不敢妄自尊大。
辉夜公主附耳小声道:“我可不管,云雀大人在秋月心中就是喔!”
云雀登时觉得耳根子都要酥了:“……”
妈/的!
这是什么扶桑美人计吗??
被公主殿下一夸一捧,云雀感觉自己精神抖擞,原本半死不活的一颗心,又开始重新跳动了。
——美少女果然是扶桑最伟大的文化遗产啊!!!
辉夜公主见云雀的眼珠子终于会转了,该是心情终于好了一些,柔声细语地进入正题:
“云雀大人,是兄长托我来,要带你去天守阁哦。”
云雀恍然,她此次前来扶桑,可不是来观光旅游的。既然珍珠邸降落在了高天原上,她就没有理由再赖在这里,必须动身前去扶桑国的最高处,统御全国的政/治心脏——
天守阁。
……可是世界后天就要毁灭了,这样做又有什么意义呢?
管它呢。
此时的云雀颇有些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意思,她总不能什么事都不干,窝在别人家里哭鼻子吧?
云雀胸膛深深起伏了一轮,既然已经走到这一步,那就继续走下去吧。
走一步是一吧——万一、万一、万一,能让她找到别的救世之道呢?
这极有可能是徒劳无功,这非常可能是垂死挣扎。
但是坐在这里,绝望地哭泣,是改变不了任何事情的。
云雀重新抬起头,辉夜公主有些惊讶,她能感觉到眼前这个女人,单薄的身体里像是重新长出了钢筋铁骨一般,撑得云雀站得笔直,像是武士在死境中,挥出的最孤勇的一剑。
逢跌不倒,遇挫不折,云雀一次次地摔得粉身碎骨,偏偏又能一次次地重新站起,再次向前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