动如参商不须别(341)
说不定小陆真会被他吓一跳,稀里糊涂地就答应了呢。
闻征胡思乱想,觉得自己也是好笑,堂堂闻大侯爷,一路上沉默寡言,居然是在为了个女人焦头烂额。
在赶来佚落妄岛的路上,薄燐见他脸色不好,还出声问过他几句,闻征懒得理会这个二流子,皆以“滚”字结束了对话。
除了这一句:“你不会跟人陆大夫又吵架了吧?”
闻征默然片刻,不情不愿地嗯了一声,算是承认了。
薄燐一听就来劲了:
这题我全对啊!
作为两个孩子的爹,薄燐自诩过来人,在闻征面前,他就是傲立终点的冠军,男人奇特的攀比心,让薄燐觉得自己赢了闻征太多,有必要指点一下这个倒霉兄弟。
哎,好奇怪哦!哥跟云雀认识,还你们晚上好一些呢,怎么我连孩子都抱俩了,你们还在拉扯呢?
薄燐非常得意:哎,小编也很好奇,这是怎么一回事呢?
闻征面无表情地磨牙:“……”
黄鹂怎么就没把你砍死呢?
“说实话,兄弟,”薄燐勾住他的肩膀,“你低个头,说点软话,这事儿就翻篇了。”
人才在世上活多少年,置闷气有意思么?
“天”都要从长城缝里打进来了,世界说不定哪天真毁灭了——心里有什么话,憋着真没意思,早早讲给她听吧。
况且你和小陆,真的够曲折了,这都过了多少年,你俩也不是什么玩恋爱游戏的少男少女了,既然这么多年也没彻底决裂,还在一个枕头上睡着,那就早说开早成亲嘛。
闻征沉默。
虽然薄燐确乎不是什么好东西,但是闻征这回觉得,薄燐是正确的。
他要娶小陆,那就大声对她说,什么借口都不要想。
大不了跪下求她算了!
闻征恶狠狠地下定决心。
哗——
猛风大起,浪涛汹涌,停泊在港内的海船,也能感觉到大海的狂躁,不安地随着海波晃动着,船锚也随之发出了躁动的咆哮声。
闻征愕然,从桅杆起身,乌黑长发被海风吹起,在昏暗的苍穹下肆意飞舞。
变天了?
闻征抬头向天,方才还是万里无云的好天气,此时天公却猝然翻了脸,苍穹之上重云如盖,浓墨一般的乌云在天空上方卷裹成一道宏阔的漩涡,隐隐间有电光在其间穿梭不定。
“侯爷,侯爷!”
闻征低头,是艄公在喊他,胳膊高高举起来回挥舞:“海龙王不高兴啦,要起大风雨咯!”
他们这艘海船出发得紧急,但也配备着基本的船老大和水手,正是这位艄公和他的几个儿子,而艄公的妻女们是做饭和打扫的船娘。艄公正呼喝着他的儿子们拉紧缆绳,虽然船是停在了港口,但这海上的事儿可说不准,在港口翻船的例子也屡见不鲜。
虽然艄公不知这船上待着的是少帝和宰相,但他是被官家征召的海上好手,运过的大官没有一万也有八千,艄公看这吃穿用度,也把船上那二位的身份,猜了个八九不离十。
要是在港口,船还能有个一二,这一家老小的性命还要不要了?
是以,艄公谨慎万分,连忙把闻征从桅杆上请下来。这海上的暴风雨,好比龙王爷发怒,可不是什么好相与的……
闻征突然停下了脚步:“艄公,那边是什么?”
此时风已经很大了,吹得整个樱花巨树都在哗然舞动,漫目都是被吹卷上天的碎红花瓣。艄公一心想进舱里,但听到闻征的问话也不敢不答,只好在甲板上仰头眺望,只见海天相接的地方,出现了一道细窄的黑线。
黑线?
艄公愣了愣,他在海上航行多年,一身家业全靠风浪,海上什么西洋景都见过。
可是这道黑线,他确乎没见过,而且给他的感觉,非常非常地不好……
“侯爷,”艄公急急道,“老话说,君子不立危墙之下,还是请您先到船舱避避这风——”
唰!
艄公吓了一跳,只见闻征脸色骤变,唰然抽出了腰间的佩剑。
闻征挂在腰上的剑,依旧是他的命械“徐无鬼”,那把曾经捅穿过云雀的神兵利器。
若说薄燐的佩刀“蓝桥春雪”,是江湖上的风流侠客,那么闻征的佩剑“徐无鬼”,正是庙堂下的名公钜卿。剑身镶金嵌玉,装饰华丽非常,只是这剑刃呈出一笔吊诡的黑色,隐隐中还能听见怨魂哀凄的哭嚎。
艄公不明所以,但很快反应过来,侯爷突然亮出兵器,是因为——
“黑线”近了。
本来那道黑线,还在极目遥遥之处,但是转眼之间,黑线已然迫近了十几丈有余!
而且那根本不是什么黑线……
那道黑线再度迫近,闻征看得更加清楚,那是一具具浑身漆黑的怪物!
怪物形容可怖,蛇头、人身、蛇尾,人身的部分生着四对手脚,每一对手脚之上,都生着寒光凛凛的指甲刃。
若是闻征见过黄鹂,定能一眼看出,这些怪物的指甲刃,跟异变的黄鹂是大差不差的。
但闻征眼下没心思想这些——这些怪物数量之多,足以在大海上延绵成一道攒动的漆黑浪潮,它们像是闻到了活人的气味,纷纷兴奋地张开了嘴。
都说蟒蛇能够吞下水牛,蛇形头颅的嘴甫一大张,别说能止小儿夜啼,简直能止闻征夜啼:那血盆大口别说生吞一个孩童,生吞一个成年男子都没有问题!
而它们已经离得不远了。
这个数量的怪物,集体涌向佚落妄岛,肯定不是来神社参拜的。
艄公跌坐在地,脸色惨白,口中喃喃:“这、这是,‘八俣远吕智’?”
闻征愣了一下:“那是何物?”
没等艄公回答,另一道温和的女声,倒是回答了闻征:
“‘八俣远吕智’,是扶桑传说中,寡妇加美子因为思念被八岐大蛇吞噬的孩儿,怨恨凝聚而成的妖怪。它们只为吞噬活人,就像当年加美子的孩子,被八岐大蛇活活吞吃了那样。”
开口的正是宰相白雪楼。这厢白雪楼披着御寒的斗篷,有圈白茸茸的兔毛镶边,怀中抱着一把霞色古琴。
白雪楼的美貌本就恍惚了年纪,此时她在猛风中傲然而立,艳如桃李,凛若冰霜,像是一篇错彩镂金的长短句。
闻征:“……”
闻征心说这扶桑的寡妇挺厉害的。
“艄公,带着家人,去岸上避难吧。”
白雪楼温和地弯了弯眼睛,笑意却没到达眼角:
“接下来,就不是凡人的战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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闻征:“……”
闻征惊道:“白大人,你不去避难么?”
——你难道想跟这群神话里的妖怪打一场不成?
“岛上之所以能避难,是因为有人在岸上拦着。”白雪楼叹息,“不然这碧波千顷之下,哪里还有安全的地方呢?”
闻征默然,她说的当然没错,异国的商人也不傻,见那道古怪的黑线,都纷纷涌上岛去。
若是没人在此地阻击,等“八俣远吕智”爬上岸,那跟在海上待着没有什么区别。
只是:“白大人,您千尊万贵,没有留下的道理……”
白雪楼笑了一声:“侯爷,妾身不是说,要保护这岛上的人。”
“而是这座岛,乃是大静寂海,通往东海的必经之路。”
白雪楼秋水新湖一般的眼睛,缓缓露出了一线锋利的精光:
“若是这群妖魔,涌入我云秦东海,那东海之上,成百上千的渔民,该如何自处?”
若是突破了东海,登上了云秦陆地,那云秦的海岸线何其漫长,官军庇护不到的千万百姓,又该如何自处?
黄鹂降临上京,上京是何等惨状,白雪楼已经见过了。
现在要眼睁睁地看着,这群从大静寂海涌出的群魔,把更多的地方,变成人间炼狱么?